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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 金兰之交

  长宁郡主那句“你就是我的人了”,像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在整个花会掀起了滔天巨浪。

  所有人都傻了。

  尤其是刚刚还在看好戏的张夫人,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手里的茶盏抖得叮当响。

  姜知雪更是脑子一片空白,她呆呆地被长宁郡主拉着手,那只手微凉,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我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

  她一个乡下长大的野丫头,怎么就成了金枝玉叶的郡主的人了?

  【哇呜!这个病秧子郡主够霸道!本神兽喜欢!】朗轩在她脑子里吹了声口哨,【小知雪,快抱紧大腿!以后在淮南城可以横着走了!】

  姜知雪完全没空理会脑子里的起哄。

  她只觉得无数道目光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困住,让她快要喘不过气。

  好在长宁郡主并没有让她尴尬太久,只是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又随意地挥了挥手:“都愣着干什么?继续啊。”

  她一发话,园子里死寂的气氛才重新活了过来,只是所有人的交谈都变得小心翼翼,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瞟。

  接下来的花会,姜知雪过得浑浑噩噩。

  长宁郡主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着话,问她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喜欢吃什么点心。

  她都僵硬地一一回答,感觉自己像个被抽了线的木偶。

  好不容易熬到花会散场,姜氏带着她向郡主告辞。

  长宁郡主只是懒懒地靠在软榻上,对姜知雪说:“明日来我府上玩。”

  这不是一句询问,而是一句通知。

  回到将军府的马车上,姜知雪还觉得一切都像在做梦。

  姜氏握着女儿冰凉的手,脸上的喜悦藏都藏不住:“雪儿,你真是**福星!能得了郡主的青眼,这是天大的福分!”

  姜知雪却只有满心的忐忑。

  第二天一早,郡主府的马车就等在了将军府门口。

  派来的是郡主身边最得力的女官,捧着一个紫檀木的匣子,说是郡主送给大小姐的谢礼。

  姜氏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整套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流光溢彩,华贵逼人。

  这哪里是谢礼,分明是赏赐。

  姜知雪怀着上刑场般的心情,坐上了那辆装饰精美的马车。

  郡主府坐落在城东最安静的一片区域,白墙黛瓦,外面看着并不起眼,可一走进去,才发现别有洞天。

  没有金碧辉煌的俗气,处处都是雅致的景观。小桥流水,奇石修竹,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花香。

  这里很美,也很冷清。

  一路走来,遇到的下人都垂首敛目,安静得听不到一丝多余的声响。

  姜知雪被领到一处暖阁,长宁郡主正穿着一身宽松的家常素色长裙,半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看书。

  她没梳复杂的发髻,只用一根碧玉簪子松松地挽着,几缕发丝垂在苍白的脸颊边,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昨日的锐利,多了几分邻家姐姐的亲切。

  “来啦?”她放下书,朝着姜知雪招了招手,“坐。”

  姜知雪拘谨地行了个礼,在她对面的绣墩上坐下,只敢坐半个**。

  “别这么紧张。”长宁郡主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在我这里,不用守那些烦人的规矩。”

  她亲自给姜知雪倒了杯热茶,茶水是浅琥珀色的,散发着一股甘甜的草木清香。

  “这是我用百花蜜和七种草药调的,暖身的,你尝尝。”

  姜知雪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感觉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她心头不少寒意。

  “昨日……多谢郡主解围。”她小声说道。

  “举手之劳。”长宁郡主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一双凤眼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我更好奇的是,你是怎么让那只喜鹊听你话,把我的风筝啄下来的?”

  姜知雪的心猛地一跳。

  她怎么知道?她当然不知道!

  【咳咳,保持高深莫测!】朗轩在她脑中紧急指导,【什么都别说,就微笑!让她自己猜!】

  姜知雪只好硬着头皮,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长宁郡主见她不答,也不追问,反而换了个话题:“听说你是从乡下寻回来的?那你见没见过那些飞檐走壁的江湖人?”

  她的双眼亮晶晶的,充满了向往。

  “我从小身子就不好,太医不让我出远门,连话本里写的那些江湖轶事,都是听下人讲的。他们讲的颠三倒四,一点也不好玩。”

  江湖?

  姜知雪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谢司筠的身影。

  可她对江湖的了解,也仅限于此。

  【机会来了!】朗轩激动地搓手,【快!给她科普一下!就说上古有六大门派,分管天地六极,其中最神秘的‘天机阁’,阁主能卜算过去未来,但每算一卦就要折寿十年!】

  姜知雪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砸得有点懵,但看着长宁郡主期待的目光,她还是磕磕巴巴地复述了一遍。

  “……天机阁……每算一卦,折寿十年?”

  长宁郡主听得入了迷,身体都坐直了些:“还有呢?还有呢?”

  【还有‘万剑山庄’,他们的镇派之宝‘戮仙剑’,据说一剑能斩断山河!但是每代庄主都活不过四十岁,因为会被剑气反噬!】

  姜知雪只好继续当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

  【还有‘百花谷’,谷主全是绝色美人,她们的毒术和医术天下第一!她们救人还是杀人,全看心情!】

  一个说,一个听。

  姜知雪在朗轩的“科普”下,把那些真假难辨的上古秘闻说得头头是道。

  长宁郡主则听得津津有味,时而惊呼,时而扼腕,完全沉浸在了那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世界里。

  不知不觉间,姜知雪的紧张感消失了。

  她发现,这位尊贵的郡主,私下里其实就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小姑娘。

  聊得久了,她也渐渐看出来,长宁郡主身边虽然侍从如云,但那些人对她只有敬畏,没有亲近。

  她地位尊贵,富有四海,却因为体弱多病被困在这方寸之地,连个能说真心话的朋友都没有。

  她其实,很孤独。

  这一点认知,让姜知雪对她生出了浓浓的怜惜。

  而长宁郡主,也从姜知雪身上看到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坚韧和纯粹。

  她明明看起来那么胆小,那么不善言辞,可她的内核却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她对自己说的那些江湖故事深信不疑,那份认真,可爱得紧。

  两人越聊越投机,从江湖轶事聊到奇门遁甲,又从诗词歌赋聊到琴棋书画。

  当长宁郡主随手拿出一本泛黄的古棋谱,有些惋惜地叹气时,异变发生了。

  “这是《星罗百变局》,我偶然得来的,可惜是本孤本,而且棋路诡谲,我研究了三年,至今还有一局死活参不透。”

  她指着其中一页,上面黑白子交错,形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困局。

  姜知雪只是看了一眼。

  【切,这不是当年那个臭棋篓子‘星罗天尊’没事瞎摆的破棋局吗?】朗轩不屑地哼了一声,【他当年为了破解这个,想得头发都掉光了。其实简单得很,在‘天元’位左三上一的位置弃子,就能盘活全局。】

  姜知雪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纤细的手指,点在了那个位置。

  “这里……或许可以试试。”

  暖阁内瞬间一片死寂。

  长宁郡主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姜知雪的手指,再看看那个位置,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开。

  她这三年来推演了无数次,想了无数种可能,却从未想过从这个最不可能的位置“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飞快地在脑中复盘,越想,一双凤眼就越亮。

  对!就是这里!

  弃掉一子,看似陷入绝境,实则盘活了外围的一条大龙,整个棋局瞬间豁然开朗!

  她豁然站起,因为太过激动,身体都有些摇晃。

  她不是震惊于姜知雪能解开棋局,而是震惊于这种思路!

  这种天马行空,不拘一格的思路,和她自己一模一样!

  她一直以为,自己喜欢这些冷门又古怪的东西,是世间独一份的孤单。

  没想到,今天竟然遇到了另一个!

  “你……”长宁郡主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她一把抓住姜知雪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你……你……”

  她你了半天,最后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姜知雪,你愿不愿意,与我结为金兰姐妹?”

  姜知雪彻底懵了。

  结……结拜?

  和当朝郡主?

  她是不是幻听了?

  “我……我不行的……”她吓得连连摆手,“我身份低微,怎么配……”

  “配不配,我说了算!”长宁郡主打断她,态度强势,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我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能跟我说到一块儿去的人。我就问你,你愿不愿意?”

  看着郡主那双亮得惊人的凤眼,姜知雪的心跳得飞快。

  惊喜,惶恐,不敢置信……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的大脑一片混乱。

  可心底里,却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着。

  愿意!她当然愿意!

  她点了点头,很轻,但很坚定。

  长宁郡主开心地笑了,那笑容明媚得让整个暖阁都亮堂起来。

  她立刻命人备上香案,然后拉着还有些云里雾里的姜知雪,郑重其事地跪下,对着天地盟誓。

  “我,赵长宁。”

  “我,姜知雪。”

  “今日在此结为异姓姐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礼成后,长宁郡主从自己脖子上解下一块雕着祥云图案的暖玉,亲手给姜知雪戴上:“这是我母妃留给我的,冬暖夏凉,你贴身戴着。”

  姜知雪身上没什么贵重东西,她想了想,从手腕上褪下一个很普通的银镯子。

  这是她在鹿家村时,唯一一个对她好的老婆婆送给她的,她一直戴着。

  “我很喜欢这个。”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递过去。

  长宁郡主却郑重地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戴在自己手腕上,笑得眉眼弯弯:“这是你送的,我更喜欢。”

  当姜知雪顶着郡主“义妹”的身份回到将军府时,整个府里都炸开了锅。

  姜氏抱着女儿,又是哭又是笑,嘴里不停念叨着“祖宗保佑”。

  对她而言,女儿与郡主结拜,不仅仅是多了一个朋友,更是意味着镇南将军府,在波诡云谲的**棋局中,多了一个来自皇室内部的潜在盟友!

  消息很快传到了谢司筠的耳中。

  福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禀报后,密室里的温度骤然降了好几度。

  谢司筠坐在轮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枚黑色的棋子。

  长宁郡主?

  那个被送到淮南养病的金枝玉叶?

  他当然知道她。体弱多病是真,但心思深沉,手段莫测也是真。

  她主动接近小草,还结为金兰,目的绝不会像表面上那么单纯。

  皇家人,没有一个简单的。

  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利用和算计。

  不行,他不能让小草被卷进去。

  他转动轮椅,出了密室,让福伯推着他去了姜知雪的院子。

  彼时,姜知雪正坐在廊下,手里捧着那块暖玉,脸上是藏不住的傻笑。

  那是谢司筠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纯粹的,不带一丝阴霾的快乐。

  阳光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谢司筠准备好的一肚子告诫和提醒,瞬间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到姜知雪发现了他,开心地朝他跑过来,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玉佩。

  “哥哥你看!这是长宁姐姐送我的!我们结拜了!”

  她的双眼亮晶晶的,盛满了星光和喜悦。

  谢司筠看着她,那张总是带着几分阴郁的脸上,线条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那块价值连城的玉,而是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罢了。

  只要她高兴就好。

  至于那些皇家的阴谋算计……

  有他在,谁也别想伤她分毫。

  最终,他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