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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 白玉观音

  姜知雪的指甲在地图上压出的那个凹痕,清晰地印在众人眼中。

  查,是自投罗网。

  不查,是引狼入室。

  死局。

  秦策打破了死寂。他抬起手,将那张布防图缓缓卷起,动作沉稳。

  “不查。”

  两个字,斩钉截铁。

  姜氏猛地抬头看他,满是不解和急切。“可是策哥,那东西……”

  “钦差仪仗代表皇权,我们动不得。”秦策打断了她的话,看向女儿,“承恩侯设这个局,就是笃定我们会因为心急而自乱阵脚。我们不能让他得逞。”

  这是阳谋,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不入局。

  谢司筠的轮椅滚轮在地面上发出摩擦声,他开口:“将军说得对。火,可以查。但贡品,在它露出獠牙之前,我们碰不得。否则,不等曜渊动手,朝堂的口水就能淹了将军府。”

  他的话让房间里的气氛更加压抑。

  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必须眼睁睁看着那个藏着杀机的“贺礼”,被堂而皇之地送到姜知雪面前。

  “我来接。”

  清脆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看向姜知雪。

  少女站在灯火下,神情平静,没有半点畏惧。“这是冲我来的,就由我来应对。爹娘,你们和谢哥哥只需要帮我做好准备,在它发难的那一刻,我们能立刻反击。”

  她看着秦策,一字一句:“爹,你不能为了我,落入他们的圈套。”

  秦策看着女儿,这个他亏欠了十四年的女儿,在最危险的关头,想的却是护住他这个父亲。他胸口一阵翻涌,眼眶有些发热。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一夜无话。

  这一夜,将军府外松内紧,暗流涌动。墨离和听雪卫的人手,已将整个将军府内外严密布控。

  当天光刺破黑暗,及笄礼当日,到了。

  将军府门前车马如龙,宾朋云集。整个淮南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全数到场。

  秦策一身玄色镶金边的戎装,卸下了平日的甲胄,更添了几分威严。他站在正厅门口,亲自接待往来宾客,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姜氏陪在他身侧,仪态万方。她与相熟的夫人们寒暄,应对得体,可紧握在袖中的手,指节已经发白。

  他们都清楚,今天是一场鸿门宴。

  吉时到。

  随着礼官一声高唱,后堂的珠帘被缓缓卷起。

  姜知雪在秦婉和长宁郡主等一众少女的簇拥下,缓缓走出。

  她身着一套繁复的朱红礼服,裙摆上用金线绣着展翅的凤凰,随着她的步履,那凤凰栩栩如生,在光影下流转。发髻高挽,一支凤凰步摇斜插云鬓,流苏轻颤,衬得她一张小脸明媚不可方物。

  她一亮相,便吸引了全场所有的注意。

  满堂的喧嚣为之一静。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从光影中走出的少女。眉眼长开,褪去了稚气,身姿亭亭,已然是一位绝色佳人。那份美丽,纯净而又贵气,让人不敢亵渎。

  “天呐,这就是将军府的大小姐吗?竟生得这般模样!”

  “比传闻中还要美上十分!”

  议论声低低地在人群中响起。

  秦婉和长宁郡主一左一右地扶着她,脸上是真心实意的欢喜。

  “知雪,你今天可真好看!把整个淮南城的公子哥儿的魂都要勾走了!”长宁郡主低声打趣。

  秦婉也用力点头:“就是!我哥今天要是来了,肯定眼睛都看直了!”

  看着眼前的景象,感受着好友们的祝福,姜知雪心中被暖流包裹。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被家人和朋友环绕的归属感。

  典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正宾为姜知雪行“三加”之礼,加笄、加钗、加冠。

  秦策和姜氏坐在上首,看着女儿一步步完成仪式,正式宣告成年。秦策铁血的面容上,神色罕见地柔和下来。姜氏更是看得眼眶发红,频频用丝帕按压眼角。

  就在典礼进行到一半,气氛最为热烈之时,府门外传来骚动。

  一名亲卫快步入内,高声通报:“启禀将军!京城钦差仪仗已到府门外!”

  来了。

  厅内融洽的气氛为之一滞。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齐齐望向门口。

  秦策站起身,沉声道:“开中门,迎钦差!”

  很快,一行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承恩侯府的心腹,周管事。他穿着一身簇新的锦袍,下巴抬得高高的,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他身后跟着几名捧着圣旨和赏赐的内侍,再往后,则是几个穿着异域服饰、高鼻深目的西域商人,眼神闪烁,透着精明与诡谲。

  周管事走到厅中,皮笑肉不笑地环视一圈,视线在姜知雪身上停留了片刻,透出一股阴鸷。

  “咱家奉皇命而来,为秦将军和姜姑娘贺喜。”他捏着嗓子,尖声开口。

  秦策拱手:“有劳周管事,有劳诸位天使。”

  周管事展开明黄的圣旨,高声宣读起来。

  圣旨的内容无非是些场面话,嘉奖秦策镇守淮南有功,又提及姜知雪是“故友之女”,流落在外受了苦,如今认回,皇上深感欣慰云云。

  但在宣读这些话语时,周管事却总在某些字眼上加重读音,机锋暗藏。

  “……皇上念及姜姑娘虽为将军府血脉,却也曾在承恩侯府教养数年,侯爷与夫人视若己出,这份养育之恩,不可不念啊……”

  “……侯府血脉尊贵,与国同休,姜姑娘能有此渊源,亦是福分……”

  这些阴阳怪气的话,让在场的宾客神情各异。

  将军府与承恩侯府那点恩怨,淮南上层圈子或多或少都有耳闻。如今这周管事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再强调“养育之恩”,强调“侯府尊贵”,分明是在敲打将军府,也是在羞辱姜知雪。

  秦策的面色沉了下去,周身的气压很低。

  姜氏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姜知雪站在那里,面上没有表情,像是根本没听懂那些话里的机锋。

  宣旨完毕,周管事将圣旨递给秦策,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

  他拍了拍手。

  他身后的一名下人立刻会意,小心翼翼地抬上一个长条形的精致木匣。

  周管事提高了声量,确保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圣上的赏赐之外,我家侯爷与夫人也为姜姑娘备下了一份心意,贺姑娘及笄之喜!”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木匣上。

  匣子被缓缓打开。

  里面铺着明黄的锦缎,一尊莹润生光的白玉观音像静静地躺在其中。那观音像雕工精美,玉质温润,一看便知是上乘的和田暖玉。观音怀中抱着一个白胖的童子,是典型的送子观音像。

  周管事得意洋洋地笑道:“我家侯爷与夫人,祝愿姜姑娘早日觅得良缘,为将军府开枝散叶,福泽绵长啊!”

  这话一出,厅内气氛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送及笄礼,送一尊送子观音?虽说寓意是好的,但总透着说不出的别扭和冒犯。

  然而,在场的宾客都是人精,立刻有人出来打圆场。

  “好彩头!承恩侯府有心了!”

  “是啊是啊,这玉像一看就价值不菲,寓意也好!”

  在一片言不由衷的贺喜声中,周管事含笑看着姜知雪:“姜姑娘,还不上前接礼谢恩?”

  这是阳谋。当着所有人的面,代表着承恩侯府的“心意”,她不能不接。

  姜知雪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走上前。

  她清楚,这尊玉像,就是曜渊和承恩侯府为她准备的真正杀招。

  她伸出双手,按照礼数,准备接过这尊看似祥和的白玉观音像。

  秦策的手在扶手上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按捺住了。谢司筠坐在宾客席的角落,捏紧了轮椅的扶手。

  姜知雪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温润的玉石。

  就在这时,她体内的朗轩突然发出一声惊怒的咆哮。

  【卧槽!别碰!这玩意儿不对劲!】

  几乎是同时,姜知雪的指尖已经搭在了玉像的底座上。

  一股冰冷粘稠的波动,猛地从玉像内部传来,顺着她的指尖,涌入她的经脉!

  那不是邪气,而是一种更加纯粹、霸道的吞噬之力!

  【该死!这是个气运黑洞!它在吸你的气运!】朗轩的咆哮在她的脑海中炸开,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和暴怒。

  姜知雪的脸色白了一下。

  她体内的锦鲤气运,正通过与玉像接触的指尖,被一股贪婪的力量疯狂向外吸食!

  那尊白玉观音像,在众人眼中依旧莹润生光,祥和美好。但在姜知雪的感知里,它已经变成了一个正在吞噬她生命本源的漩涡!

  周管事看着她接过玉像,嘴角的笑意扩大。他保持着递出玉像的姿势,双手并未完全松开,确保姜知雪必须牢牢捧着。他的手掌覆盖在玉像的另一端,隔着一层薄薄的特制手套。这个细节,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