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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又是两日过去。

  洛宁县城内,表面上看似恢复了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那十条严苛的“战时管理条例”,像十座大山,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城南,林家大宅。

  这座平日里总是大门紧闭的深宅大院,今日却是宾客盈门。

  十几顶暖轿,悄无声息地,停满了门前的巷子。

  至于为什么没有轿车。

  即便是这个时间点,一辆汽车买进国内运输到豫西至少需要花费三万国币(较战前价格上涨三倍),每个月光是保养费用以及动用关系购买油料都是一大笔的花销。

  这帮土财主即便是有这样的财力,也不会将这些钱花在这上面。

  以他们的认知,只会趁此机会购置更多的土地。

  林家大院之中。

  县城里,最有头有脸的几家大财主,都聚集在了这里。

  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

  上好的武夷岩茶,散发着馥郁的香气。

  但这里的气氛,却远不如茶香那般怡人。

  “哼!一群丘八,也想翻了天不成?”

  说话的,是王家老太爷,那“余粮征集”和“配给制度”,无疑是在掘他家的根。

  他家世代经营粮行,是这洛宁县里,数一数二的大户,更有关系在山城。

  本来,他们也不敢招惹楚云飞。

  奈何现在楚云飞势力膨胀、尾大不掉。

  这让一些人看到了机会。

  按照以往的斗争经验来看,只要他们敢开团,必然会匹配上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再加上楚云飞素有贤明、做事光明正大,应当不会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他们。

  这也是他们的底气。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脸上,满是不屑与讥诮。

  “在此之前,姓赵的那个长官非要我们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就已经让我们少赚了多少钱?

  本以为,忍他一时,等风头过去,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没想到,这群丘八,竟然变本加厉!”

  “国军!哼!”坐在他对面的钱老爷,冷笑一声:“他们不是天天标榜自己,不同于那些打家劫舍的军阀土匪吗?

  怎么?

  现在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不要了?也要学那些杂牌军,干起‘劫掠’的勾当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谈之间。

  充满了对驻军的轻蔑,似乎并不真的担心会出现什么大问题。

  然而这些话并不能够很好的打消众人心中的顾虑。

  毕竟,人被杀就会死,只有一条命。

  万一这群“国军”动手,即便是山城还了他们一个公道,人死也不能复生。

  终于,坐在主位上的林家老太公,一个须发皆白、眼神却依旧精明的老者,缓缓地敲了敲手中的紫砂壶盖。

  “诸位,稍安勿躁。”

  林老太公的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慌什么?”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有枪,我们,也不是案板上的鱼肉。”

  他环视着众人,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狐狸般的光芒:“我已经,托了山城的关系。

  我们豫西士绅联名的陈情书,最迟明日,就能绕过华北,直接递到侍从室那边!

  委员长,一定会知晓此事!”

  林老太公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大局未定,前有日人作乱,后有八路争天下。”

  “委员长要的是什么?是稳定!”

  “这些国军部队在豫西如此胡来,搞得天怒人怨,与匪何异?”

  “委员长,一定会叫停他!”

  “退一万步说。”

  林老太公呷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豫西各家都不是**,一旦真按照他们说的办,上百年攒下来的家业可就没了,这沉甸甸的粮食,可不能糟践了。”

  “他楚云飞在公众面前如此费尽心思的营造自身的良好形象,再能打的部队,再战功卓著的部队也不能够欺负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吧。”

  在这帮人看来。

  自家积攒的陈粮,哪怕是喂狗也好过拿出去赈济灾民。

  毕竟狗从社会关系的角度讲和他们存在一定程度的联系,至于那些灾民,谁管他们的死活?

  至于出借给国军,承诺过后会偿还,谁也没有当回事。

  这些地方士绅还是读过不少史书的,自然清楚自古以来没有任何一个.到最后真能全部履行当初对百姓和地方势力的承诺。

  不认账才是常态,亦或者是以他们自己的方式,履行“当初的承诺”。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

  就和拉拢中立势力往往使用既往不咎的说辞一样,发展到后面就是过河拆桥。

  一番话,说得在坐的众人,都是心头大定,纷纷抚掌称善。

  在他们看来,这群只知道打打杀杀的丘八,在**和舆论的游戏规则面前,不过是一群头脑简单的莽夫罢了。

  “一旦委员长在山城发难,楚云飞很有可能会将下面的人推出来定罪,毕竟治理地方靠的不是他们**,而是靠的我们。”

  一地方士绅阴笑道:“我们这些人若是不配合,他委员长如何与日本人争天下,又如何安稳坐的了这天下?”

  “可委员长若是没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林老太公清了清嗓子:“就算委员长一时不察,我们也有的是办法,让他们身败名裂,不要忘了,我林家在中央报社也是有些关系的。”

  与此同时,县城临时指挥部内。

  代理团长康火镰,正头疼地**自己的太阳穴,显然心情很不好。

  他面前的桌子上,铺着一张洛宁县的地图。

  上面,用铅笔,标注着一个个代表着“顽固势力”的圆圈。

  这幅地图上面几乎快要画满了。

  他敲了敲桌面,看着手下的三个营长,语气强硬而冷淡:“都说说吧,情况怎么样了?”

  “这是楚长官的死命令!”

  “条例,必须在规定时间内,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

  “有困难,也要给我想办法克服!”

  一营长,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他瓮声瓮气地说道:“团座,弟兄们没困难,就是这不配合的地主老财,数量稍微多了点,普通的百姓以及中下农、贫农,佃户对于我们的政策基本上非常配合,中农富农也有不少愿意主动交粮食的。”

  二营长也跟着附和:“没错,按照此前的政策,我们也对其进行了相应的表彰,并且如实记录了下来。

  就是绝大多数的富农、地主、地方商人现在拧成了一股绳。

  乡下的那些,仗着自家有石堡、土围墙,手里有十几杆枪的‘大户’。

  公然把我们的政工队员,堵在门外,不让进村!”

  “这些还好,至少只是态度抗拒,不敢搞什么小动作,说难听点,地主也是老农,那把土地看的比命根子都重要,这边我们也是初来乍到,政策尚未深入人心。

  可这些城里的可就真不是东西!。”

  三营长一脸的愤愤不平,“他们关系网要比乡下的那些地主老财要强不少,自然应该能够看清楚形势。

  可他们表面上客客气气。

  背地里,却在偷偷地转移粮食,还派人去联络城外山上的那些流匪,看那架势是准备跟我们来个里应外合!”

  康火镰的脸色,愈发阴沉。

  一营长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猜测道:“团座,我看这帮老财,压根就不信,我们真的敢对他们采取强硬措施。”

  “他们八成觉得,自己在山城告了我们一状,我们就会投鼠忌器不敢把事情闹大。”

  “投鼠忌器?”

  康火镰听到这四个字,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

  那笑声里,充满了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他缓缓地,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刚刚由指挥部下发的手令。

  康火镰将文件,轻轻地,推到了三个营长的面前:“这是最新命令。”

  “放心大胆去做,出了差池有楚长官给咱们兜底。”

  一营长当即大笑一声:“那看来是时候让这些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老爷们看一看,我们的战时管理条例究竟有没有“威力”。”

  华北联合指挥部,作战室内。

  电报机的“滴答”声,彻夜未停,如同催命的雨点,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弦上。

  一份份来自豫西前线的电报,被迅速译出,然后汇总到楚云飞的案头。

  截止到《豫西战时管理条例》颁布后的第三日傍晚,各地反馈回来的情况,可谓是五花八门,一言难尽。

  楚云飞靠在椅背上,面容平静地翻阅着手中的汇总报告。

  作战科科长张大云和山西建设局集团的副总经理孙卫谋,则分坐两侧,神情各异。

  一旁的参谋长林蔚,只是安静地听着,并未发表任何意见。

  这些事情他此前并不了解,只知道大概。

  但对于楚云飞的铁腕政策,他也并未劝阻,主要也因为林蔚觉得,这对于各方而言都是一件好事情,利国利民,他没有理由。

  “有意思。”

  楚云飞放下报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张大云凑了过来,指着报告上的一段,脸上带着几分意外:“总顾问,还真是奇了。反倒是那些人口密集、势力庞大的大县城,比如偃师、巩县这几个地方,收缴工作进行得最为顺利。”

  “那些在地方上根深蒂固的大士绅、大财主,非但没有带头抵抗,反而一个个表现得比谁都‘开明’,主动上报物资,配合余粮征购,甚至还组织人手,帮着我们的部队维持宵禁秩序。”

  孙卫谋推了推眼镜,补充道:“我看了下面政工干部报上来的详细情况。

  这帮人,精明得很。他们是在用这种积极合作的姿态,向我们示好,试图在新的秩序下,为他们自己,谋求一个‘合作者’的身份,以换取更大的利益。”

  当楚云飞摆出强硬姿态并且调动部队移防之时。

  这群人就已经反应了过来。

  一旦掀桌子,吃亏的、丢命的还是他们。

  用命去给楚云飞泼脏水?

  没有这个必要也没有这样的蠢人。

  楚云飞淡淡地评价道:“这不叫精明,这算是合格的审时度势。”

  “对于这样的人。”

  他顿了顿,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定性,“我们可以姑且,称之为‘爱国者’。”

  “爱国者?”

  张大云一愣,显然没跟上楚云飞的思路。

  “至少。”

  楚云飞解释道,“在亡国灭种的大义面前,他们拎得清轻重。他们知道,日本人来了,他们将一无所有,而我们来了他们至少还有谈判的资格。”

  他看向孙卫谋,眼神深邃“最为关键的一点是,我们在地方上,也确实需要这样的合作者。毕竟,我们的人手实在是太紧张了。”

  孙卫谋闻言,深有同感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愁容:“钧座说的是。这正是我最担心的问题。”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更为详尽的统计报表。

  “我们每年,从各级学校、随营学校里培养出来的政工干部和驻村干部,数量实在是太有限了。

  现阶段,仅仅只能勉强满足西安周边、陕西北部不分地区、山西全境,以及河北靠近太行山区的零星地区,数量远远不足。

  即便是我们的基础教育工作也在加紧恢复、义务教育制度重新启用,但短短两年时间很难有什么成效。”

  孙卫谋指着地图上那片广袤的、代表着豫西的区域:“要把我们成熟的基层治理模式,完全覆盖到这么大一片区域,按照目前的干部培养速度,至少还需要三年,这对于整个华北而言,实在是太慢了一些。”

  “三年?”

  张大云咋舌道:“黄花菜都凉了!我们总不能把部队一直耗在这里吧,日军两个师团都不一定能牵制这么多的部队,这帮**养的玩意做到了冈村宁次都做不到的事情。”

  作战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是一个无比现实,也无比棘手的难题。

  没有足够的、可靠的基层干部,任何激进的改革,都如同空中楼阁,随时可能崩塌。

  常瑞元已经打了个样。

  他此前在四一二之后派下去的基层干部,死的死,失踪的失踪。

  直到基层权力机构彻底崩溃。

  常瑞元也没能够找到一个好办法。

  相反,**推行的基层自治制度远优于保甲制度。

  PS:有学者认为保甲制度经过发展在民国时期已经是具有基层自治制度的军事户籍管理制度,但考虑到民国所处的社会环境以及民众受教育情况,以联保连坐为核心的基层行政与社会控制制度,本扑街个人观点,保甲制度核心是**控制而非自治。

  就在此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孙卫谋,迟疑了片刻,提出了一个建议。

  “钧座,如果干部实在不够用的话,我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楚云飞点了点头:“说。”

  “我们,或许可以让一部分因伤退伍、但尚未完全安置的老兵,去担任临时的驻村干部。”

  张大云再度点上了一根香烟:“他们能干这种细活,三两句恐怕就要激化矛盾然后吵架..”

  孙卫谋的语速较快,态度有些谨慎:“我承认,这些老兵,大多文化水平不高,工作起来,手段也可能会比较粗暴。”

  “但是。”

  他的语气,变得无比肯定:“有一点,是绝对可以保证的,那就是他们的忠诚!”

  “他们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他们对于国家的未来无比向往,对于国家与民族的忠诚,也是毋庸置疑的。

  让这些老兵们去看着那些‘开明士绅’,去监督基层的权力,至少,不会出大乱子!

  一旦出现难以遏制的情况,他们也可以凭借身份迅速和当地驻军取得联系”

  这个建议,让楚云飞的眼睛,微微一亮。

  这个和他后世所了解到的退伍老兵安置计划,也就是NJ士兵计划有极大的相似度。

  这种办法是经过摸索,并且打算在4V地区推行的绝佳计划。

  楚云飞看着孙卫谋,赞许地点了点头:“卫谋,你这个想法很好,更是启发了我,我会认真考虑。”

  他站起身,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那份汇总报告上,那些被用红笔圈出来的、代表着“顽固抵抗”的区域。

  “但是,现阶段,我们首要的任务,还是要打好这第一仗!”

  楚云飞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决:“我还是那句老话,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办。”

  “我们现在首要工作就是要用雷霆手段,把那些最硬的骨头,给彻底敲碎!”

  “只有开了这个好头,把所有敢于负隅顽抗的人,都打怕了,打服了!”

  “后面的那些土匪,才有的剿,我们的改革,也才有推行下去的可能!”

  “关于豫西地区的建设工作,有没有规划和相关的想法?”

  孙卫谋挠了挠头,实话实说:“以现如今山西建设集团的实力,能够照期完成相关的三年计划,五年发展已经是殊为不易,实在是没有精力、财力、物力、人力去兼顾友邻省份。”

  楚云飞叹了口气:“山西建设集团的规模还是太小,也太局限了,这件事情我会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找委座要两个人才过来.”

  他的心中确实有个合适的人选,就是不在国内。

  若是能够将这尊大佛请过来站台的话,或许要整个华北地区的发展,极有可能要走上快速通道

  林蔚听到此话之后,也是心中一动:“楚长官可有合适人选?”

  “蔚文兄无需卖关子..”

  “正在山城闲居的静公对于这方面的事务极为擅长”

  楚云飞叹了口气:“此前我也曾与阎长官相邀静公主持晋东南地区的工业建设,奈何落花有意..”

  说到这里,楚云飞与林蔚对视了一眼,自觉尴尬的笑了笑

  林蔚沉默了片刻:“楚长官,要不再试试,眼下也没有比静公更适合主持华北建设大局的人了..”

  楚云飞认真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这件事情就拜托蔚文兄了..”

  “我”

  林蔚一时语塞,本想出声拒绝。

  这不是个好差事,静公的脾气也不小,加上现如今一副吃斋念佛的模样,他去请恐怕也没什么意义。

  只不过,现如今的他手上也没有其他的工作,再加上陈辞修此时正在华北点检,两人的身份也较为敏感,不适合见面。

  迎着楚云飞那灼灼的目光,林蔚索性出声答应了下来:“既如此,某尽力而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