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但宁婕心里的那点异样感并未消散。

  她想起皇帝近来信中,虽依旧和她谈论朝中趣闻和土芋长势,但字里行间总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绷感,叮嘱她“勿要远离护卫,诸事小心”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她走到一株长势尤其好的土芋旁蹲下,指尖轻轻拂过宽大的叶片,心中暗忖。

  是因为这土芋快要收获,所以他格外紧张,怕出意外吗?

  还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晚间歇息前,她铺开信纸,准备给皇帝回信。

  笔尖蘸墨,她犹豫了一下,没有问及守卫增加的事,而是写道:

  “陛下安好。今日查看,块茎又膨大一圈,表皮颜色渐深,预计再有些时日便可开始分批采收。庄中一切井然,新来的帮工们很是勤快得力,请陛下放心。只是夜里犬吠似乎比前些日子频繁了些,许是有什么小兽在附近徘徊?陛下于宫中,亦请珍重,勿要过于劳神。”最后画了个小人抱着个大土芋,旁边一只小狗在叫的简笔。

  她将信纸封好,交给翠竹。

  有些事,不必点破。

  他增派人手,是保护,也是掌控,她提及犬吠,是察觉,也是不动声色的回应。

  在这危机隐伏的皇庄,他们之间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似乎比任何直白的言语,都更能牵动彼此的心绪。

  而那份潜藏在平静下的暗涌,也因这无声的交流,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皇庄的守卫在无声无息中变得更加严密。

  夜色深沉,皇庄的夜晚比宫中多了几分虫鸣蛙声,少了几分死寂。

  宁婕坐在暂居处简陋的书案前,就着一盏摇曳的油灯,再次翻阅着近日与皇帝往来的那些信件。

  纸张有些已经微微卷边,上面的字迹,属于那个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却记录着与朝政无关的琐碎心情。

  他抱怨朝臣争吵如同市井喧哗,她回信调侃那是“大型互啄现场”。

  他担忧边关局势,她画下小小的盾牌与长剑,旁边写着“猥琐发育,别浪”。

  他甚至偶尔会提及幼时太傅过于严苛,害他抄书抄到手软,她便画个流泪的小人趴在书山上。

  这些跨越宫墙的信笺,像是一条隐秘的溪流,冲刷掉了覆盖在帝王身份上的冰冷尘埃,让她窥见了一个会疲惫,烦恼,无奈,甚至……会向她这个“异类”隐晦寻求一丝慰藉的普通人。

  【系统提示:皇帝君泽好感度 73/100。】

  这个数字早已不再是冰冷的任务指标。

  它像一根温度计,清晰地标示着某种情感的升温,也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口。

  宁婕放下信纸,走到窗边,推开木窗,夜风带着凉意和泥土的气息涌入。

  她仰头望着那片在宫中难以见到的,缀满碎钻般的星空,心中一片混乱。

  太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莫要负他这片心”,皇帝在她面前偶尔卸下防备时,那转瞬即逝的温和和隐约的依赖,还有他曾给出的关于交代的模糊承诺……所有这些,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她困在其中。

  最初,她的目标清晰得不能再清晰——刷满好感。

  拿到“奖励”然后想办法离开这个步步惊心的牢笼。

  可现在,“离开”这个选项似乎触手可及,她的脚步却迟疑了。

  “系统,”她对着脑海中那片虚无,更像是在质问自己。

  “这游戏体验是不是太沉浸了?我怎么感觉……那家伙好像来真的?”

  她无法再简单地用“攻略NPC”的心态去看待君泽。

  他的挣扎,他的信任,他那些笨拙却试图靠近的举动,都像是无声的细雨,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渗透了她心中那堵名为自保和“过客”的墙。

  “那我呢?”她轻声自问,声音飘散在夜风里。

  对他,究竟是什么感觉?

  是感谢他的多次庇护?是欣赏他作为帝王的魄力和担当?是同情他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还是……在日复一日的针锋相对,并肩作战,以及这些独特通信的催化下,早已悄然滋生了某种连她自己都在刻意忽略的东西?

  她忍不住设想,如果此刻系统提示音响起,告诉她好感度已达满分,可以立刻送她返回熟悉的现代世界,她还能像最初设想的那样,毫不犹豫地点击确认吗?

  留下,意味着要继续卷入波谲云诡的朝堂争斗,面对南诏王不死不休的阴谋,承担起一份属于帝王身侧之人的,注定沉重的责任和风险。前路绝非坦途。

  离开,或许能拥抱渴望已久的,无拘无束的自由。

  但那个会在奏折堆里疲惫揉额,会在信中对她流露一丝脆弱,田埂上笨拙剥着烤土芋的身影,是否会成为烙印在灵魂深处无法释怀的牵绊和遗憾?

  宁婕倚在窗边,任由夜风吹拂着脸颊,却吹不散心头的重重迷雾。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面临的,早已超脱了一个游戏的攻略任务。

  而是一个关于此心安的艰难抉择。

  接下来的几日,宁婕在田间劳作时,总有些心不在焉。

  她会看着绿油油的土芋叶子发呆,思绪却飘到了皇宫内。

  “娘娘,您看这垄的块茎,长得真是喜人!”老农咧着嘴向她报喜。

  宁婕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是啊,很好。”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远处负责警戒的侍卫,想起的是皇帝增派守卫的无声举动。

  翠竹敏锐地察觉了她的异样,趁着递水的间隙,小声问:“娘娘,您是不是……在担心回宫的事?”

  宁婕接过水囊,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翠竹,如果你有机会离开皇宫,去一个完全陌生但自由的地方,你会去吗?”

  翠竹吓了一跳,连忙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娘娘!您可千万别这么想!陛下待您如此不同,太后娘娘也认可了您,您如今又立下这般大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怎么能想离开呢?”

  宁婕看着翠竹紧张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是啊,在所有人看来,能得到帝王的青睐和太后的认可,是求之不得的殊荣。

  可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这宫墙内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