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海铁路巩县段,寒风贴着铁轨刮过,枯草在路基旁瑟瑟发抖。

  远处的天际线灰蒙蒙的,一列长长的钢铁列车正缓缓驶来——车头漆黑,装甲钢板泛着冷光,烟囱冒着浓烟,轮轴发出沉闷而规律的撞击声。

  这辆武装到牙齿的火车,正是“铁塔号”铁甲列车。

  它原本叫“泰山号”,是当年张宗昌“狗肉将军”麾下最凶悍的移动堡垒之一。

  狗肉将军倒台后,这辆车和另外一辆铁甲车,后来就落在了唐将军手中。

  现在,分别改名为:“铁塔号”,“铁马号”。

  这辆铁甲车被缴获时,原本只有八节车厢。

  重火力方面,配备7 门辽造三八式野炮(75毫米口径)、4 门迫击炮(82毫米口径)。

  除了火炮之外,还配备了24 挺重机枪。

  第一次蒋冯大战结束后,这辆铁甲车和另外一辆“铁马”号,经上海兵工厂改造后,车厢增至 15 节。

  每列铁甲车,又加装了 8 门从德国引进的20 毫米苏罗通机关炮高射机枪,具备了对空防御能力。

  唐和尚手里除了这两辆铁甲列车,还有另外四辆铁甲车,共同组成了铁甲军。

  这些铁甲列车,其中有两辆中山系列,是蒋冯第一次大战前,常老板拨给唐将军,用来反制西北军的铁甲车。(中山第一、二号装甲列车。)

  最后那两辆,是蒋冯大战结束后,接收西北军的。(平等号、民生号。)

  此时,其他五辆铁甲车正在前线与中央军作战。

  原本,铁甲军的司令是常老板的人。

  只有铁塔和铁马号,是白俄人负责。

  但是,唐在公开反蒋之前,就把中央军的铁甲车司令和军官、机师软禁了。

  现在,铁甲军的司令,换成了唐的的人。

  而中低层军官和机师,则是换成了雇佣的白俄军官和机师。

  自从阎老抠背刺唐以后,各个地方势力也都变换了口径,宣布服从南京号令,共同讨伐他。

  担心物资会被抢夺,唐和尚就派出了铁塔号铁甲列车赶往巩县押运弹药。

  负责铁塔号列车的,正是这位白俄上校车可夫。

  如今车身上的旧字迹已被铲去,重新刷上白底红字:“铁塔号”。

  十五节车厢连成一道钢铁长龙,炮塔林立。

  机枪口从各个方向探出,像一头披着鳞甲的野兽,在荒原上缓慢前行。

  指挥车厢内,空气浑浊,混杂着机油、烟草和酒精的气味。

  车可夫上校坐在一张摇晃的皮椅上,肚子圆鼓鼓地顶在桌边。

  大概四十岁左右的,满脸胡须,鼻梁宽大,眼窝深陷,一双灰蓝色的眼睛此刻有些失焦。

  左手边是一瓶喝了一半的伏特加,玻璃瓶身上结着水珠,右手边摊着一张皱巴巴的行车图。

  “咔”的一声,铁门被推开。

  一名年轻的白俄上尉走了进来,军靴踏地有声。

  “报告,车可夫上校!”他的中国话明显有些蹩脚,但是最起码能让人听懂。

  “距巩县站还有三公里,预计十分钟后进站。”

  车可夫没抬头,只是慢慢放下酒瓶,用袖子抹了抹嘴。

  他动作迟缓,像是刚从一场梦里醒来。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哑的对上尉说:“你去后面的车厢通知付营长(唐军辎重营的军官),让他的人准备好。弹药箱要轻拿轻放,别再搞出什么乱子。”

  “是!”上尉敬了个礼,快步绕过朱可夫上校,快步朝后面车厢走去。

  车可夫重新抓起酒瓶,拧开盖子,又灌了一口。

  烈酒滑下去,喉咙火辣辣的,可胃里还是冷的。

  他靠回椅背,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荒地,眼神渐渐飘远。

  几年前,圣彼得堡郊外的冬夜。

  那时他还穿着沙皇近卫军的**,肩章闪亮,马靴锃黑。

  每逢皇室巡阅,他都骑在马上,手握军刀,腰杆挺得笔直。

  雪落在肩头,也不许抖一下。

  冬天再冷,军官食堂里总有热汤、黑面包和免费的伏特加。

  那是秩序,是尊严。

  后来革命来了,一切都碎了。

  害怕被清算的他和很多保皇派一样,一路南逃。

  原本,他们还想组织部队,将红俄赶走。

  可在几次战斗后,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部队被红俄部队打的满地找牙。

  最后他们认命了,知道祖国已经不再属于他们了。

  于是,他们穿过西伯利亚的风雪,最后流落到了哈尔滨。

  这一路上,他们饿过,冻过,甚至还被东北的马匪给打劫过。

  再后来,他们带着武器、装备和家属,一同投奔了还没起家的狗肉将军。

  随着东北张大帅崛起后,狗肉将军也成了一省督军,他也成了“狗肉将军”铁甲车第一旅的旅长。

  那几年,日子总算安稳下来。

  军饷按月发,还是中国士兵的好几倍。

  每星期,都有人从大连运来真正的俄国伏特加。

  当然了,他们作战也勇猛,帮狗肉将军打过不少胜仗。

  他手下带着白俄官兵,个个都是战斗和技术的好手。

  最重要的是,已经失去国家的他们,不问**,只管开车、修炮、打仗——谁给钱,就为谁卖命。

  可好景不长,1928年后,狗肉将军兵败北撤。

  他的铁甲车队被打散,一部分被炸毁,一部分被缴获。

  可自从狗肉将军倒台后,原本美好的雇佣生活是一去不复返,再次沦落到了颠沛流离的流亡生活。

  流亡了大半年后,听说老乡米哈伊尔上校最近过得很不错。

  于是,他带着手下的铁甲兵,准备前往洛阳投靠刘镇庭去。

  可在经过郑州时,他们这批人白俄人因为数量大,还没人接应,就被郑州火车站的军队给抓了起来。

  唐将军知道他们是铁甲兵,立刻提出雇佣。

  条件:军饷比以前跟着狗肉将军时少了一大半,最重要的是伏特加也不再免费提供。

  要喝,自己自费不说,购买的价格还贵很多。

  可如果不答应?要么遣返回老家——那等于送死。

  (当初常老板跟老毛子关系不错,黄埔都是老毛子帮着建的。老毛子对白俄的态度特别坚决,只要抓到就是公开枪毙。并且,还要求各国不允许收留白俄人。)

  要么枪毙,说是“通敌”。

  就这样,他们和他们的家属,就被唐将军强行留在了郑州。

  原本一切已经恢复了正常,日子也能凑合着过。

  可更让他郁闷的是,他们的雇主唐将军,现在的处境似乎很不好。

  就好像落水狗一样,正被人人喊打。

  想到这里,车可夫上校猛地将酒瓶拍在桌子上,感慨道:“哎!早知道,我当初去洛阳之前,就应该提前联系米哈伊尔上校他们!”

  就在这时,铁塔号铁甲车发出了汽笛声,车速也缓缓开始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