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的喧嚣与热血,传不到遥远的南方。

  天断山脉。

  此地空气中弥漫的,不是帝都那种混杂着人间烟火与磅礴气运的厚重气息。

  而是一种刮骨的冷。

  风里带着铁锈和枯草的味道,钻进鼻腔,让林破军很不舒服。

  他站在一座光秃秃的山巅,身上崭新的大乾官袍被吹得紧贴身体,勾勒出他依旧挺拔但略显萧索的身形。

  这袍子是墨色的,用料考究,绣着陌生的云纹,可穿在他身上,总觉得处处都硌得慌。

  远不如他那身染过无数妖血、刻着九霄龙纹的元帅铠甲来得自在。

  在他前方十丈处,是一个极度不稳定的空间。

  一团稀薄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淡金色光晕,顽强地撑开一个直径三丈的圈。

  神域。

  一个刚刚诞生,简陋到可怜的神域。

  神域中央,一道近乎透明的虚影盘膝而坐,五官模糊。

  正是被秦风一言敕封的天断山脉山神,赵信。

  赵信如今的神力,换算成修士的修为,大概也就元婴初期,还是根基不稳的那种。

  可林破军不敢有半分轻视。

  他能清晰感觉到,赵信那孱弱的神魂,正通过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与脚下整座山脉的脉络,乃至更远处、那浩瀚如海的大乾国运,紧密相连。

  赵信,是秦风钉在这里的一根钉子。

  也是悬在他头顶的一双眼睛。

  “林破军。”

  赵信的虚影睁开双眼,没有瞳孔,只有两点淡漠的金光。

  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没有情绪,不带半点活人气息,像是山谷间回荡的风。

  “东南三十里,地脉淤塞,浊气汇聚成煞,需以你以法力冲刷涤荡,去。”

  林破军藏在袖中的拳头悄然攥紧。

  指骨摩擦的“咯咯”声,在死寂的山巅清晰可闻。

  他堂堂炼虚修士,竟然让他去做那些连入品风水师都嫌弃的、梳理地脉的粗活?

  想当年...

  他身披帅铠,率领十万九霄士卒修士。

  那场面可谓是旌旗蔽日,山呼海啸,所向披靡。

  何等风光!

  可现在……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将怨气死死压制在心里。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冰冷的“好”字,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朝着东南方飞去。

  遁光的速度不紧不慢,透着一股无声的抗拒与怠慢。

  天高皇帝远。

  那秦风再是真仙,还能时时刻刻盯着自己不成?

  等自己把耐心耗尽,或许就会把自己调离这鬼地方……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

  “轰隆——!”

  头顶晴空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一股无法言喻的煌煌天威,就这么赤裸裸的压了下来。

  林破军只觉得周身空气瞬间变得粘稠,炼虚境护体灵光都被压得咯吱作响,明暗不定。

  “咔嚓!”

  一道婴儿手臂粗细的灿金雷霆,撕裂云层,擦着他的头皮,狠狠劈在他前方不远处的山岩上。

  轰隆!~

  碎石夹杂着焦臭的泥土四散飞溅。

  一股硫磺混合着雷霆特有的毁灭气息扩散开来。

  “再有下次,这道雷,会落在你天灵盖上。”

  是秦风的声音!

  林破军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

  他没想到,自己一举一动,一念一行,都在那位恐怖帝王的注视之下。

  此刻再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匆匆来到那地脉淤塞之处。

  那是一片黑漆漆的沼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无数怨魂与妖煞之气纠缠在一起,形成肉眼可见的黑色旋涡。

  林破军催动法力。

  费力地探入污秽的沼泽,一点点梳理、净化着那些纠缠了千百年的地脉煞气。

  ……

  当一位曾经的兵马大元帅,如老农般躬身于污泥浊水之时。

  在这片山脉之外,却是另一番天地。

  人声鼎沸,热火朝天。

  数万名来自五湖四海的百姓,响应着皇朝号召,汇聚于此。

  他们用最原始的汗水与力气,参与着这项被官方称为“奠万世之基”的宏伟工程。

  工地上,一个身影正****地忙碌着。

  老农李老四。

  他和他那壮得跟牛犊子似的儿子李二牛。

  正合力抬着一块镌刻着基础符文的巨石,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塔基上运。

  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脸颊淌下,在他满是补丁的粗布衣衫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爹,您老歇会儿,剩下的我一个人来!”

  李二牛放下巨石,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露出一口白牙。

  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用粗糙草纸印刷的册子,献宝似的递给他老爹。

  “爹,瞧见没,《基础炼气诀》?”

  “俺昨天刚用攒了的贡献点,从工地‘兑换处’换的!”

  那只是一本最粗浅的吐纳法门拓本,纸张泛黄,边角已经有些卷曲。

  但在李二牛和周围凑过来的工友眼中,这玩意儿,就是通往仙人世界的登天之梯。

  “二牛,快说说,这修炼是啥感觉?”

  一个工友满眼羡慕地摸了摸册子的封面,感受着指尖传来粗粝的触感。

  “俺也说不清楚,就照着上面画的,躺床上,肚子一鼓一吸,学了好半天,就感觉……感觉肚脐眼下面,暖烘烘的,跟冬天揣了个小汤婆子似的。”

  他说着,有些笨拙地伸出那只满是老茧的手掌。

  然后,在众人惊奇的注视下,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几乎看不见的灵气波动,在他掌心一闪而逝。

  那感觉,痒痒的,麻麻的,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热意。

  虽然微弱,但它确实存在。

  “哎哟!有气了!二牛真出息了!”

  “俺的娘嘞,俺们这些泥腿子也能修仙了。!”

  像李二牛这样的青壮年,还有很多很多。

  他们身上,都开始浮现出这种微弱的、带着勃勃生机的灵气波动。

  ……

  天断山脉深处,沼泽旁。

  “吼——!”

  随着一声不甘的咆哮,一头潜藏在地脉煞气中、堪比化神初期的妖王,被林破军一剑枭首。

  妖王的血肉与魂魄,被那座小小的山神庙虚影吸收,化为养料。

  赵信那原本透明的身影,似乎凝实了一丝。

  他淡漠地看着狼狈不堪的林破军,空洞的声音再次响起。

  “辛苦。”

  林破军刚想喘口气,调息一下。

  赵信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汝之罪,今日之功,可抵百分之一。”

  “功过相抵,尚余九十九。”

  我....

  这日子没法过了。

  林破军眸光暗淡,感到有些绝望。

  一头化神妖王才百分之一,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