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没有理会他,而是从自己钱袋的深处,又摸出了几枚颜色略显暗沉,边缘带着明显铸痕的铜钱。

  这是他平日里随身携带,确定是官铸的制钱,用作比对参考。

  他将摊主找零的铜钱与自己带来的官铸制钱并排放在摊位上,指尖细细摩挲、对比。

  果然!

  仔细看去,摊主找零的这些铜钱,虽然大小文字,与官铸制钱几乎一模一样。

  但细看之下,铜色略显浮艳,不如官铸钱币那般沉实。

  钱文笔画边缘略显模糊,少了官铸的锋利清晰。

  最重要的是边缘,官铸制钱有明显的未经打磨的铸口痕迹,而这些钱的边缘却过于圆滑,像是被刻意打磨过,以掩盖某些瑕疵!

  “摊主。”

  叶凡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锐利,看向那脸色已经开始有些不自然的摊主。

  “你这钱……恐怕有些问题。”

  摊主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强笑道:“客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我还会用**糊弄您不成?”

  “这清水埠谁不知道我王老五做生意最是公道!”

  “并非说你故意用**。”

  叶凡语气依旧平稳。

  他将两枚铜钱推到对方面前。

  “你自己看。”

  “这铜色、这钱文、尤其是这边缘,与真正的官铸制钱,可有细微差别?”

  那摊主王老五起初还不信,但见叶凡说得笃定,又看他气度不凡,虽然穿着便服,不像是无理取闹之人,便也将信将疑地拿起两枚钱仔细对比。

  他常年与钱打交道,虽然没叶凡那么敏锐,但在刻意对比下,也渐渐看出了端倪!

  “这……这铜色好像是亮一点……”

  “这笔画…是有点糊……”

  “边缘……官钱的边是有点剌手,这个太滑了!”

  他越看脸色越是发白,急忙又从他自己的钱袋里抓出几大把铜钱,就着光线一枚枚仔细查看。

  这一看不要紧,他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因为他发现,自己钱袋里,竟然有将近三四成的铜钱,都存在着类似的问题!

  只是平时交易匆忙,根本无人细究!

  “天杀的!”

  “怎么会这样?!”

  王老五又惊又怒,声音都带着颤抖!

  “这些钱……这些钱大部分都是一个外地来的商贾,前几日在我这里买了一批干货付的款!”

  “我当时看着成色新,也没多想就收下了!”

  “没想到……没想到竟然是……”

  叶凡心中一动,立刻追问:“商贾?”

  “你可还记得他长什么模样?”

  “有何特征?”

  王老五此刻已是六神无主,对叶凡不敢有丝毫隐瞒,努力回忆着:“记得记得!”

  “那人大概三十多岁,个子不高,有点胖,留着两撇小胡子,说话带着点江浙那边的口音。”

  “穿一身绸缎褂子,看着挺阔气,带着两个伙计,赶着一辆马车……”

  他描述得有些凌乱,但特征还算明显。

  叶凡听完,略一沉吟,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用于记录灵感的炭笔和小本子。

  就着摊位边缘,根据王老五的描述,飞快地勾勒起来。

  不过寥寥数笔,一个眯着眼,面带精明笑容,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微胖商人形象便跃然纸上!

  虽只是简笔素描,但神韵抓得极准!

  “你看看。”

  “可是此人?”

  叶凡将纸递到王老五面前。

  王老五凑近一看,眼睛顿时瞪得溜圆,连连点头,如同小鸡啄米!

  “对对对!”

  “就是他!”

  “一模一样!”

  “客官您这画工神了!”

  叶凡收起纸笔,面色沉静,心中却已掀起了波澜。

  私铸铜钱,这可是动摇国本,祸乱金融的大罪!

  竟然在此地出现,而且数量似乎不小!

  一旁的朱静镜原本还在把玩新买的玉兰簪,见到这番变故,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她虽然不懂钱币真假,但看叶凡和摊主严肃的表情,也知道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

  她眨着眼睛,看着叶凡,没有像往常一样吵闹,反而安静了下来。

  叶凡对王老五道:“此事关系重大,你暂且不要声张。”

  随即,他又对朱静镜温言道:“殿下,我们再去别的摊位看看可好?”

  朱静镜难得乖巧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

  叶凡陪着朱静镜又逛了几个不同的摊位,买些小吃、小玩意儿。

  每次付钱时,叶凡都会格外留意摊主找零的铜钱,并看似随意地拿出那张画像询问。

  结果令人心惊!

  在另外两个贩卖布匹和杂货的摊贩那里,他们也收到了类似的问题铜钱!

  而当叶凡拿出那张画像时,那两个摊主在辨认后,也都确认,前几日确实有这么一个商人,在他们那里用大量铜钱采购过货物!

  情况已经很明显了。

  有一个身份不明的商人,正在清水埠一带,有目的地使用大量私铸的劣质铜钱套取物资!

  这绝不是什么小打小闹。

  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规模不小的私铸工坊,和一条隐秘的流通渠道!

  叶凡看着手中那几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劣质铜钱,又看了看身旁依旧懵懂好奇的临安公主,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这次寻常的逛街,竟意外地撞破了一条可能危及大明金融稳定的毒蛇!

  ……

  夜色笼罩下的临时行在。

  原是一处当地富商提供的别院。

  虽不及宫阙巍峨,却也亭台楼阁俱全,此刻却弥漫着一股与这静谧夜色格格不入的凝重气息。

  正厅之内,烛火通明。

  叶凡步履沉稳地走入厅内,对着帝后躬身行礼后,并未多言,直接将从怀中取出的那几枚问题铜钱,以及那张绘有商贾画像的纸张,双手呈上。

  一名内侍连忙接过,恭敬地放到朱元璋面前的紫檀木茶几上。

  朱元璋的目光先是落在那几枚铜钱上,他伸出粗粝的手指,拈起一枚,凑到烛光下仔细端详。

  他的脸色随着观察,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如同暴风雨前积聚的乌云。

  那铜钱的浮艳色泽,模糊的钱文,过于光滑的边缘,每发现一处异常,他眼中的寒意便加深一分!

  他甚至不需要像叶凡那样拿出官钱对比。

  他这双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对银钱实物再熟悉不过的眼睛,几乎立刻就判定了这些铜钱的本质。

  “啪!”

  朱元璋猛地将那枚铜钱狠狠拍在茶几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响声!

  巨大的力量让整个茶几都为之震颤,烛火剧烈摇晃!

  他霍然抬头,那双平日里深邃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熊熊怒火在其中燃烧,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焚为灰烬!

  一股如同实质般的恐怖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正厅,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私铸铜钱?!!”

  朱元璋的声音如同受伤的猛虎发出的咆哮,震得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他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起,猛地从椅子上站起,魁梧的身躯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咱大明朝!”

  “建国才他**多少年?啊?!”

  他手臂猛地一挥,指向虚空,仿佛在质问苍天,又像是在宣泄那无法抑制的震怒。

  “龙椅还没坐热乎呢!”

  “就有人敢干这种挖咱大明根基,断咱百姓活路的勾当?!”

  “私铸铜钱!”

  “这是亡国之举!”

  “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的怒吼声在厅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杀意!

  翰林学士们吓得脸色发白,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天颜。

  马皇后也轻轻叹了口气,眼中充满了对国事的忧虑。

  朱元璋猛地转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射向如同影子般侍立在厅堂角落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骧。

  “毛骧!!”

  “臣在!”

  毛骧立刻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毫无波澜,仿佛早已习惯了皇帝的雷霆之怒。

  “给你画像!”

  “立刻带人!”

  “去把这画上的杂碎给咱抓回来!!”

  朱元璋指着茶几上那张画像,声音如同寒冰炸裂。

  “撬开他的嘴!”

  “问清楚这该死的铜钱是哪儿来的!”

  “背后还有谁?!”

  “咱要把他,还有他背后的人,连根拔起!”

  “剥皮实草!以儆效尤!!”

  那凛冽的杀意,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通体冰寒。

  “臣,领旨!”

  毛骧毫不迟疑,起身便要离去执行这格杀勿论的命令。

  “陛下!且慢!”

  就在毛骧即将转身的刹那。

  叶凡突然开口,上前一步,拦在了毛骧身前。

  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都是一怔!

  就连盛怒中的朱元璋,也暂时压下了怒火,用那双布满血丝的虎目,带着一丝不解和审视,看向叶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