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徽元年的年关将近,长安城本该沉浸在辞旧迎新的喜庆之中。

  然而,在鸿胪寺那间华丽的牢笼里,高句丽正使朴永忠却如同困在蛛网上的飞虫,焦躁、愤怒,又带着一丝即将施行毒计的亢奋。

  与太原王氏王七爷的秘密接洽,如同给他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慕容嫣那女人和她那身诡异的神凤降世裙带来的压迫感,似乎被一种“即将复仇”的快意暂时冲淡了。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如何将王七爷提供的资源和自己手中的力量结合起来,给这座繁华的帝都,给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一记重击!

  王七爷的计划阴险而具体。

  利用年关物资需求大增、朝廷平准官市供应本就紧张的局面,制造一场更大范围的恐慌和混乱。

  第一步,是在京城最重要的商业区——东市和西市,同时制造数起“意外”火灾,目标并非直接烧毁官市,而是烧毁其周边的重要仓库和几家由寒门新贵开设、与官市关系密切的大商号!

  此举一石三鸟:制造恐慌,打击慕容嫣扶持的新兴商业势力,并将嫌疑引向可能存在的“流民”或“匪患”,混淆视听。

  第二步,则在火灾引发的混乱中,利用早已收买的市井无赖和部分对朝廷不满的漕运苦力,散布更恶毒的谣言,称火灾乃“天降警示”,因“女主当阳,阴阳失调,故有天火示警”,并宣称平准官市的存粮已在火灾中损失殆尽,鼓动百姓抢购囤积,彻底冲垮慕容嫣稳定物价的努力。

  夜色如墨,寒风凛冽。

  朴永忠站在鸿胪寺馆舍的窗前,望着远处依稀可见的东市方向闪烁的灯火,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

  他身边站着心腹金学士,以及一名穿着夜行衣、眼神凶悍的汉子,这是王七爷通过秘密渠道送来的“专业人士”,擅长纵火和制造混乱。

  “都安排妥当了?”朴永忠的声音因压抑的兴奋而有些沙哑。

  黑衣汉子躬身低语:“回正使,东市三家,西市两家,目标仓库和商号周围都已泼洒了猛火油,引火之物也已安置在隐蔽处。子时三刻,东西两市同时动手。届时,我们的人会在人群中煽风点火,确保乱起来。”

  金学士补充道:“谣言也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火起,便会像瘟疫一样散开。王七爷那边也会配合,让他们在朝中的门生适时上奏,渲染‘天象示警’,给慕容嫣施加压力。”

  朴永忠重重一拍窗棂,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凶光:“好!就让这把火,烧掉慕容嫣的太平假象!让她知道,得罪我高句丽,藐视我朴永忠的下场!”

  他仿佛已经看到冲天的火光,听到百姓的哭喊,看到慕容嫣在太极殿上惊慌失措的模样。

  那身墨金色的神凤降世裙,在火焰的映照下,也该失去那可恶的威严了吧?

  子时三刻,更鼓声沉闷地响起。

  朴永忠死死盯着东市的方向,心脏狂跳。

  突然,远处天际隐隐透出一抹不正常的橘红色,随即,越来越亮!

  隐约的惊呼声、锣声顺着寒风传来!

  “起了!火起了!”金学士低呼道,声音带着颤抖。

  几乎同时,西市方向也出现了火光!

  两处火头在黑夜中格外刺眼!

  鸿胪寺虽离市场有段距离,但也能感受到那种混乱的气息随风飘来。

  朴永忠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成功了!

  他几乎能想象到此刻东西两市是如何的人仰马翻,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然而,他脸上的笑容并未持续太久。预想中的全城大乱并没有出现。

  火势起得很快,但似乎被控制得更快!

  想象中的百姓疯狂抢购、冲击官市的场景并未上演。

  相反,他透过窗户,看到一队队盔甲鲜明的禁军士兵,如同早已准备好一般,从各条街道迅速涌出,有条不紊地封锁了通往东西两市的主要路口,疏导人群,维持秩序。

  更有数支打着“龙骧”、“虎贲”旗号的精锐部队,直接开进了火场,配合京兆尹的救火人员,高效地扑救火灾!

  更让朴永忠心惊的是,市面上并没有出现恐慌性的抢购潮。

  平准官市虽然加强了守卫,但依旧按时开门,虽然采取了更严格的限购措施,但秩序井然!

  那些他寄予厚望的谣言,仿佛投入水中的石子,只激起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便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迅速抚平了。

  偶尔有零星的骚动,也很快被巡逻的士兵和那些突然冒出来的、口齿伶俐的“宣讲官”安抚下去。

  那些宣讲官反复强调朝廷存粮充足,火灾乃意外,陛下已严令彻查,安定民心。

  “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反应这么快?!”朴永忠难以置信地低吼,拳头狠狠砸在窗框上。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慕容嫣的应对,简直就像是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计划一样!

  一种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他的脊梁骨。

  他猛地想起太极殿上,慕容嫣那双看似慵懒、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风眸。

  难道她和那个林臻,早就?

  就在这时,馆舍外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

  一队全身披甲、手持长戟的宫廷禁卫,在一名面色冷峻的将领带领下,径直来到鸿胪寺大门前!

  那将领并未闯入,而是朗声宣告,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奉陛下口谕!京城忽遭火灾,恐有奸人作乱!为保四方馆驿安全,即日起,加强鸿胪寺守备,没有陛下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请各国使臣安心在馆,勿要随意走动,以免发生意外!”

  名为保护,实为更严格的软禁!

  朴永忠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明白,这不是巧合!

  慕容嫣这是在警告他!

  她什么都知道!

  他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椅子上,之前复仇的快意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深的恐惧和挫败感。

  金学士和那黑衣汉子也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慌。

  “我们被发现了?”金学士声音发颤。

  朴永忠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眼前再次浮现出慕容嫣的身影,这一次,不再是太极殿上的威严,而是某种更可怕的想象。

  深宫之中,慕容嫣或许正慵懒地偎在那张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身上依旧穿着那件黑金苏锦的神凤降世裙,宽大的喇叭袖垂落,墨玉扳指在烛光下闪烁。

  林臻可能就坐在她身边,为她剥着水果,或者轻声汇报着今夜这场由他朴永忠主导的可笑闹剧。

  而慕容嫣,可能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嘴角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嘲讽的弧度,仿佛在看一场早已知道结局的皮影戏。

  那长达五丈的拖尾,迤逦地铺在温暖的地毯上,象征着她无远弗届的掌控力。

  甚至在他想象中,慕容嫣可能会突然回身,裙摆飘起,露出那金色的内衬,那金光仿佛能穿透宫墙,直接照见他内心最阴暗的角落!

  “恶魔那个女人是个恶魔!”朴永忠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浑身冰凉。

  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何等可怕的对手。

  他所谓的复仇计划,在对方眼中,或许只是一场无聊的游戏。

  这一夜,东西两市的火灾最终被扑灭,损失被控制在有限范围。

  市面上虽有波澜,但很快恢复平静。

  然而,在鸿胪寺内,朴永忠的心,却如同被那场火灼烧过一般,充满了焦糊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离死亡如此之近,而夺命的丝线,就握在那个穿着神凤降世裙的女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