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院子,林卫东见里面有人在争吵。

  他并没有急着靠近,而是远远的躲到人堆里。

  看热闹也是有讲究的,要是靠得太近,说不定会被误伤。

  见汪彩霞和叶淑珍两人想要往里凑,林卫东连忙把她们拉住。

  “咱们先看看再说。”

  混在社员里面,林卫东听了一会儿,总算是搞明白在吵什么了。

  原来是今天中午,大家干完活之后,去院子后面的自留地,摘了两根黄瓜吃。

  本来大家这些天干活就已经累的不行,许多人手上都长出了厚厚的水泡。

  黄芳芳更是每天早上起来,边穿衣服边哭。

  虽然大家都花钱换了粮食,暂时不用担心吃不饱的问题。

  可他们换到的也只是粗粮。

  每天除了喝大碴子粥之外,就只有窝窝头。

  连着好几天吃下来,拉屎都成了问题。

  知青院原本是地主的屋子,后面是一小片花园。

  里面种了一些花花草草。

  不过地主被打倒之后,地里的花被抢得一棵不剩。

  后来知青们来了,锄去地里的野草,开垦成了自留地。

  平常种上一些黄瓜,洋柿子之类的,也算是能有个新鲜的蔬菜吃。

  黄芳芳可怜兮兮的哭着,说饭实在吃不下去。

  一旁的李红星就撺掇着去地里摘菜吃。

  只不过他自己没去,反而在旁边鼓动赵宇峰。

  赵宇峰二话不说,就去自留地里摘了几根黄瓜。

  眼下十月已经过半,快要到十一月了。

  这也是最后一茬黄瓜,过了这个月,大家就要开始腌酸菜了。

  几根黄瓜而已,赵宇峰没放在心上。

  但老知青回来后看到这一幕,一个个却闹翻了天。

  他们越吵越是过火,吸引了很多社员们在旁边看热闹。

  毕竟这年头,哪怕城里,也没什么娱乐活动。

  乡下的精神生活更是匮乏。

  这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比唱戏还让人喜欢。

  “不就是两根黄瓜吗?至于这么上纲上线?”

  被一群人围观,赵宇峰声音又尖又刺:

  “我们刚来不知道规矩,你们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什么不知道规矩?这些菜是别人种的你们总该知道吧?”

  “菜又不可能平白无故从地里长出来,你们这和小偷有什么区别!”

  “就是!咱们好不容易才种一些菜!”

  “我们自己都不舍得吃,还打算做腌黄瓜呢。”

  “你们倒好,一次摘了五六根!”

  听到这些话,黄芳芳泪水涟涟。

  她低着头,眼睛盯着鞋尖,委屈巴巴的开口道:

  “吃都吃了,我们总不能把黄瓜给你们吐出来吧?”

  “咱们都是从天南海北汇聚而来,下乡干革命的同志。”

  “你们就别计较了。”

  “我们辛辛苦苦种的菜,凭什么不计较?”

  “吃了我们的东西,轻飘飘一句话就想打发?”

  “赔钱!一根黄瓜少说也得一块钱。”

  “你们最少也得赔我们五六块!不然这事儿不算完!”

  好家伙。

  林卫东在人群中听到这话,也被震惊了。

  虽然他不喜欢赵宇峰和黄芳芳这批人。

  但说句公道话,一根黄瓜赔偿一块钱,实在有些过分。

  这不是明摆着老知青要欺负新知青?

  乡下的菜根本不值钱。

  就算拖上一板车,拉到县城也未必能卖出一块钱。

  毕竟这个时代,大家普遍工资都不高,一块钱还是蛮有购买力的。

  毕竟赤峰对夹都才八分钱呢。

  结果一根黄瓜,居然敢开口要一块,这副嘴脸实在有些恶心。

  见开口要钱的人是马建军,林卫东眯起眼睛,在人群中压低嗓子。

  故意粗声粗气的喊道:

  “一根黄瓜要一块钱?这不是典型的资产阶级做派吗?”

  “对自己的同志居然敢这么剥削!”

  “这件事传出去,咱们青山屯恐怕都得挨处分,这是哪里来的**作风?”

  “我看必须要严查!”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炸开了锅,一些大娘大妈们,更是指指点点。

  “就是!这是欺负人,一根黄瓜要一块钱,咋不直接去抢?”

  “这种歪风邪气咱们必须要遏制!”

  “我家儿子这段时间说亲呢,要是让别人知道咱们大队作风这么不正,那事情还不得黄了?”

  “必须打倒!这种人不配待在咱们大队!去把大队长喊过来,让他来主持公道!”

  人群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很快就有人跑向队部。

  马建军脸都白了,其他老知青也被吓得不轻。

  郭启明连忙站出来向大家赔笑:

  “刚才是在开玩笑啊,大家别上纲上线,大家都是同志,几根黄瓜哪能要钱?”

  “咱们是在逗着玩,并没有别的意思,你们可千万别去喊大队长,这种小事怎么能惊动他呢?”

  郭启明想把这件事情敷衍过去,但大家却不愿意就此放过。

  尤其是一些大妈,言辞激烈,唾沫星子乱飞。

  林卫东见状眉头一皱,悄悄退至众人身后。

  反正只是看热闹而已,在哪儿不能看?

  “怎么回事?!”

  徐振国和刘少平联袂而来,脸色阴沉的挤进人群。

  众人七嘴八舌的,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出来,徐振国脸色愈发难看。

  “马建军!你好大的胆子!”

  马建军脸上已经没了任何血色,支支吾吾的说道:

  “书记,这就是随口一说……”

  “随口一说?”刘少平满脸冷漠的打断:

  “你这是典型的资产阶级思想!”

  “对自己的同志都敢这么剥削,对贫下中农还了得?”

  “把他押起来,送到县革委会去!”徐振国厉声喝道。

  马建军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书记!我错了,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他们……”

  “晚了!”

  徐振国一挥手,跟着他过来的几个民兵,立刻上前架起马建军。

  “带走!”

  看着马建军的背影,知青院里鸦雀无声。

  老知青们一个个脸色苍白,新知青也噤若寒蝉。

  徐振国环视一圈,严肃的说道:

  “同志们,今天这件事情给我们敲响了警钟。”

  “知青下乡是为了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不是过来受压迫的。”

  “从今往后谁要是再敢搞这种剥削,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徐振国把郭启明和陈桂英喊到一边,把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林卫东远远的看着,退得更远了一些。

  别等会儿被徐振国看到了,把他也牵扯进去。

  说起来,今天这件事,马建军的确是活该。

  但也绝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一根黄瓜赔一块钱,肯定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事。

  这是老知青共同的默契。

  只能怪他倒霉,而且平常人缘也不好,关键时刻没人站出来替他说话。

  人群中,王翠花连连回头。

  每回头一次,林卫东就离院子远一些,现在更是快消失不见了。

  想起自己刚才看到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喃喃自语:

  “真是恶毒,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