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那道人影蜷缩在阴影之中,被手电筒一照,也没什么反应。

  足足两三秒,这人才从阴影中走出来,灯光照在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林卫东看清这个躲在黑暗中的人,正是徐振国。

  发现是个人,马双喜松了口气,但是随即又被对方阴鸷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

  他感觉这人就像是一尊石像,既不说话,也没什么动作,身上棉布褂子随着夜风轻轻摇晃,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诡异感。

  要不是身后还有个人,他肯定也会被吓到。

  这大晚上的冷不丁看不到个不说话的人,他都以为是遇到什么脏东西了……

  “这位同志……”马双喜刚打算开口,徐书记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他目光掠过马双喜,飘到了后面林卫东的身上,“小林,你看见国强了吗?”

  林卫东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徐书记,这么晚了,您是在这里等国强哥?”

  他跳下牛车,关切地询问道:“国强哥这么晚了还没回来,他去干什么了?”

  “你在这里等他,也不是个办法,要不把大家伙都喊过来,咱们一起帮着找找?”

  身子挡住了灯光,徐振国顿时又缩在阴影之中,他那一对眼睛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盯着林卫东足足看了五六秒,才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不用了,那小子贪玩,指不定跑哪野去了。”

  “等天亮……等天亮他就会回来,你说是吧?”

  林卫东发现徐振国苍老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他装作没看见一样,热情地说道:“您在这干等着也不是事儿,夜里风大,当心着凉,要不先去我家喝口热水?”

  “不用了。”徐振国再次拒绝,把目光看一下马双喜:“这人是?”

  马双喜察觉出了气氛怪异,连忙自我介绍,说自己只是一个车把式。

  徐书记听完,只是“嗯”了一声,就又变成了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林卫东开口告辞:“书记你慢慢等,这些结婚要用的东西,我先带回家,要是国强哥一直没回来,您随时开口,我肯定帮忙。”

  “而且你也别担心,说不定国强哥待会儿就回来了。”

  听到了这番安慰,徐振国似乎好受了一些,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他目光一直追随着林卫东的背影,直到人消失在黑暗之中,才收回视线。

  ……

  回到家里,和马双喜卸完货,付了钱之后,打发人离开。

  看着墙角堆积的烟酒,他叹了口气,打水洗漱。

  水缸里面的水,拍在脸上有几分冰凉,可是却无法消灭心头那股莫名的躁动。

  擦干脸,看着水平中晃动的倒影,林卫东面无表情,把水倒在树下。

  他和衣而睡,却久久无法入眠。

  终于,林卫东烦躁的推开被子,脱掉上衣,在院子中摆开架势。

  黑夜中,天上无星也无月,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只有油灯散发出来的微弱橘黄色灯光,透过窗户照在林卫东身上。

  青年精壮的身躯,仿佛泛着冷光,肌肉线条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哈!”

  一记直拳破空而出,带起凌厉的风声。

  林卫东越打越快,拳脚在夜色之中,仿佛化作一道道残影。

  汗水顺着脊背滚滚而落,林卫东却并不觉得疲惫,反而越打越是痛快。

  跟一拳又一拳,像是要把胸中的郁结之气给抒发出去。

  上一世的悔恨,决定动手之时的惶恐,随风摇摆的芦苇荡,徐国强阅读的眼神,喷溅的鲜血,沉入水里的尸体……

  一幕幕在脑海中闪回,林卫东越打越用力。

  “砰!”

  最后一记鞭腿狠狠的抽在山楂树上,让已经开始抽条,长出来的绿叶子簌簌落下。

  林卫东喘着粗气停了下来,感觉浑身又酸又痛。

  可他却突然笑了,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松快起来。

  钱是英雄胆,权是胸中魄,一个人有钱有权,才会心中无畏。

  林卫东虽然不算有钱,也没有权,但是他有拳!

  力量同样能带给人安全感!

  “就当是替周晓白报仇了。”

  ……

  另外一边,马双喜赶着牛车离开,然而心里却直发毛。

  来到大队门口,见到那个姓徐的书记,看他的目光简直活像条毒蛇,瘆的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先等等。”

  怕什么来什么,马双喜只想赶紧离开,但是徐振国却叫住了他。

  这人的脸,没有任何的表情,皱纹如刀一般深刻,双眼阴冷看上去像是要杀人。

  “您、你有什么事吗?”马双喜结结巴巴的询问。

  徐振国没有说话,直接走到牛车旁边,愣愣的盯着他看了半晌:

  “你是今天第一次见林卫东?他是什么时候到县城的?买了些什么东西?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马双喜皱起眉头,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不知道。”

  见对面的人表情变得凶恶,他又急忙喊道:“我真不知道!我只是一个拉车的,根本就不认识你们,你问的问题我回答不上来啊!”

  徐振国沉默下来,喘了口气,摆摆手示意马双喜离开。

  他依旧站在原地,望着这条泥巴土路,似是在发呆。

  这么一等就一直等到了三更半夜。

  午夜时分,赵宇峰偷偷的返回大队。

  但是被徐振国抓了个正着。

  徐振国声音冷的像冰,“赵宇峰!”

  赵宇峰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他有些慌乱,但还是勉强维持镇定:“书、徐书记……”

  “我儿子呢?”徐振国向前逼近一步:“你和他一下午要好,知道他人去哪里了吗?”

  赵宇峰咽了口唾沫,摇头道:“我没见到他,他前两天找到我,说让我这两天别去找他,他最近有事儿要办。”

  “真的?他跟你关系这么好,他办事儿没找你帮忙?”

  “没有啊,我还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呢,但是他也不肯告诉我,还说自己马上就要去建设兵团,心里发愁。”

  徐振国死死的盯着赵宇峰,让他心中开始打鼓。

  这套说辞其实破绽不小,他唯一能依赖的,无非就是两点。

  一是徐国强本来就没干好事儿,都动手杀人了,徐振国绝对不敢大张旗鼓,甚至是过分逼问。

  二是此事除了林卫东,再也没有第三个目击者,也找不到证据,所以死无对证。

  他只要咬死自己不知道,徐振国还能刑讯逼供?

  “书记,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赵宇峰不想多聊,转身就走。

  但徐振国又开口把他叫住。

  “站住!这么晚了你才回来,我想问你,今天白天你干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