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千千走下玉阶。

  她的语气平缓,如在述一桩旧事:“我起兵之日,不为权,不为名。那时百姓饿殍遍野,十户九空,田为豪门所占,命为世家所控。寒门子弟终生无望,女子更无一寸天日。那才是真正的乱世。

  吴皇昏庸,太子无能。朝中世家,欺上压下,结党营私,把天下当成自家园林,把百姓当作牛马。朕看不下去。

  我举兵起义,不为改朝换代,只为改天换地。要让穷人也能吃饱饭,要让寒门子弟能以才入仕,要让百姓知道,这天下的命,不在几家手里,而在千万黎民手中。

  旧制如山,压得人喘不过气;世族如藤,盘根错节。朕今日登基,不是延续那山与藤,而是要拔根、开荒、立新秩序。

  从此,天下不再姓吴,也不必姓苏。只姓‘人’。

  不论出身,不问家世,唯才是举,唯德是任。男可为相,女可为将;农可为官,商可为臣。百姓能安,天下自安。

  这江山,不是我苏浅浅的江山,而是天下人的江山。”

  她顿了顿,抬眸扫视满殿的群臣,声音渐低,却愈发沉稳:

  “吴氏皇族,世代坐拥天下,却不识天下疾苦。今日起,旧贵除名,三代不得为官,不得入仕。既无其德,便无其位。此乃天命,亦是人心。”

  殿中寂静如死。

  她走到李庭身前,目光与他相接。

  “可惜……你们不懂。”

  李庭咬牙:“安元帅,天下人心,非一朝可改。若行此举,民心尽失!”

  “民心?”

  安千千轻笑:“你可曾问过百姓之心?可曾问过边关战死的士兵?他们流尽鲜血,只为换一个太平的天下,不在乎皇帝是男是女。”

  她转身,对司承年一挥手:“带上来。”

  殿外,数十名甲士鱼贯而入,抬着木箱。

  箱盖一一打开。

  书信、账册、印鉴,一排排铺在大殿之中。

  每一箱,都有一个熟悉的名字。

  “这是李氏家族把荒地圈作私田的凭证;这是王家以朝命之名,强征百姓为边防劳役的账单;这是张家以审帖为名,暗中拘押并赎赎人的书册;”

  “这是刘家以征粮为借,私自截留分发给自己山庄的收据;这是吴室宗族把军粮变为私市的兑换簿,把兵士的口粮、官户的税额,逐条写进了自己的腰包。”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字字如铁。

  “我说你们不懂天下,并非虚言。你们的天下,是权力的天下,不是黎民的天下。”

  李庭面色煞白,抹去额头的冷汗,勉强作声:“元帅此言差矣!这些账册不过民间传讹,或伪造之物。旧日吴室仓储繁杂,账目混乱,若以此定罪,岂非误天下忠良?”

  安千千似笑非笑,“那便请忠良自己解释。”

  她伸手。

  司承年上前,取出一封信,展开,声音洪亮:

  “李庭启,太子殿下若复位,北地军必起而应之,徐氏可为内应,若能速决,则吴祚可续。”

  殿中一片骚动。

  百官之中,有人面色骤变,有人窃语不止。

  李庭陡然变色,急道:“伪书!必是伪书!天下谁不知徐家早已全族被你们处置!”

  安千千淡淡接道,“所以你才敢提他们的名。不然,去哪里找这么一个背锅侠?”

  李庭的声音一滞,喉咙发紧。

  王御史见势不妙,急忙跪下,高声道:“元帅!老臣虽愚,绝无反心!这些账目,或是下属所为,老臣未必尽知!元帅若要问罪,也当详审,岂能一纸定生死!”

  安千千缓步走近,一步步逼向他们,龙袍曳地,声如秋叶。

  “详审?好啊。”她抬手,示意司承年。

  司承年应声,拍了拍手。

  殿门外,又一排甲士押着几名官员与商贾入内。

  那几人被五花大绑,衣衫凌乱,神色惊恐。

  “这是王家庄头——张魁;这是李氏家族的账房——钱继忠;这是刘家在北地走私的头目——陈八;这是吴室宗人吴子廉。”司承年冷声道,“皆亲笔供状在此。”

  他展开几页薄纸,字迹潦草,却真切无误:

  “李家指令以吴氏复辟为由,筹银十万,招募北地旧兵。”

  “王家令属吏冒民名征粮,八成入私仓。”

  “刘氏以边军马匹为商贸之用,私卖异族,取利七倍。”

  安千千淡淡道:“你说要详审。此便是审。”

  王御史彻底失了声。

  李庭脸色灰败,嘴唇动了动,却再吐不出一个字。

  殿中安静得只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安千千转过身,面向百官,目光沉静,声音清洌:

  “你们自诩为士大夫,自命为国柱。可在你们手里,黎民如草芥,百姓家无余粮,女子被掳为奴,男儿死于征役。而你们在酒宴上谈礼仪、论天命。”

  “你们说吴氏是正统?那这正统给天下带来了什么?让人一生为奴,一死无墓?”

  她的声音一点点拔高:“我苏浅浅起兵,不是为了篡位,也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让天下人都能吃饱饭、穿暖衣。为了让平民子弟,不必依附权贵,也能凭学问、凭本事立身报国。这是我所求的天下。”

  她顿了顿,目光如刀:“而你们所守的天下,早已腐烂透骨。”

  李庭颤声道:“你……你这是毁旧制,逆天理……”

  安千千冷笑,回望他一眼:“天理?天下之理,是天下之人定的,不是你们几家定的。”

  她转身,手轻轻一挥。

  司承年应声,朗声宣读:“李庭、王齐、刘相、吴宗人等,罪证确凿,谋逆、贪腐、枉法、害民。自即日起,褫夺官籍,籍没家产,子孙三代不得仕进。其党羽悉数押送大理寺听审。所有不法之财,悉数充公,赈济民用。”

  殿中哗然,群臣如山崩。

  李庭瘫坐在地,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

  王齐哭声嘶哑:“元帅……我等为朝为国一生,怎落得此下场……”

  安千千静静看着他,淡淡道:“你们为的是自己的国,不是天下的国。今日不过是天下还你们的账。”

  烛光摇曳,殿内死寂。

  片刻后,礼官的声音重新响起——

  “吉时已到,请元帅登基。”

  安千千缓缓转身,登上玉阶。

  龙袍曳地,金线流光。

  她坐下的那一刻,天外晨光透过殿门,照在她眉间。

  那不是女帝的光,而是……一个新天下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