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都滚!”

  “连**一个太监的生平都查不出来,朝廷养你们有什么用!”

  妙音坊下,锦衣卫地下衙门内,

  毛骧粗暴地将桌上的文书尽数扫落在地,

  愤怒的咆哮声震得梁柱嗡嗡作响。

  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眼前的千户、百户们,

  这些都是锦衣卫的核心骨干,

  甚至有从外地调来的百战精锐,

  可事情过去半个月,京城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却连半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查到。

  “卫华,你是不是叛徒!”毛骧死死盯着千户卫华。

  卫华身子一僵,无奈地叹了口气,沉默着没有回话。

  “王通,你是不是内鬼!!”

  新晋千户王通也垂着头叹气,

  这些日子,指挥使大人早已失了往日沉稳,近乎疯魔,

  见谁都要查,见谁都要怀疑。

  这时,一直静坐在不远处的杜萍萍缓缓起身,

  他前些日子刚从云南昆明赶回,

  身为锦衣卫指挥佥事,这等关乎朝野的大事,他必须到场。

  “毛大人,下官以为,此事需从长计议。

  内鬼的事不妨先放一放,日后有的是机会彻查,

  如今当务之急,是先查清那太监的底细,

  他受了谁的指使,背后的帮凶又是谁”

  “查?怎么查!”

  毛骧勉强冷静了片刻,一**瘫坐在椅子上,抬手**眉心,闭上眼:

  “京城已经严加搜查半个月了,什么都没查到!”

  杜萍萍沉吟片刻,轻声道:

  “那太监纵火的时辰是火月火日火时,

  下官不信一个深宫太监能通晓这般择时之术。

  而懂这法子的人,在京城中本就不多,

  寺庙、道馆,民间的算命先生,还有礼部与钦天监。

  与其像无头苍蝇般乱闯,

  不如从这些人入手,找出其中形迹异常者。”

  毛骧眼睛骤然一亮,深陷的眼窝中闪过一丝精光:

  “好!就按这个法子查!

  京中的和尚、道士,一个都别放过,尽数勘察!”

  杜萍萍点了点头,又补充道:

  “大人,还需注意方式方法,莫要引起轩然大波。

  若是那些僧道胡言乱语,

  传出去,朝廷保不齐会怪罪到锦衣卫头上。”

  “嗯”

  毛骧点头应下:

  “好,先这么查,你们都下去吧!”

  等一众锦衣卫尽数退去,

  毛骧单手撑着额头,长长叹了口气:

  “听兰啊,若不是你回来帮我,这烂摊子,我一个人还真收拾不了。”

  杜萍萍微微一笑,有些肥硕的身子重新挤回椅子里:

  “大人,您是关心则乱,

  凭锦衣卫的能耐,查一个人的底细本不难,只是近来诸事扎堆,才忙得焦头烂额。”

  毛骧无奈点头:

  “最近的事太多了,面对这等乱局,实在有些无从下手,

  加之陛下近来心情极差,我每次入宫,都要被责骂一番。”

  杜萍萍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道:

  “大人,下官还有一个法子,或许能查清那太监的跟脚。”

  “哦?快说!”

  毛骧猛地睁开眼,面露惊喜,

  他瞬间反应过来,方才杜萍萍当着众人说查僧道,不过是声东击西!

  杜萍萍压低声音:

  “下官看过那太监的卷宗,

  他当日是告假两时辰出宫,这说明他放完火后,本打算回宫。

  这也与他纵火后折返的方向吻合

  那么,他做了这么大的事,为何还要冒险回宫?”

  毛骧眉头微皱,斩钉截铁地说:

  “汇报。”

  “大人英明。”

  杜萍萍点头:

  “他回宫定然是要向主事人汇报,告知事情成败,同时躲进大树下寻求庇护。

  咱们只需查这太监纵火后的排班,

  看看他日常能接触到谁,便能大致划定嫌疑范围,

  到时候把这些名单交给神宫监,

  让他们去查,咱们也算有个交代,

  至少陛下问起来,也能将担子推出去,让咱们松口气。”

  毛骧瞬间来了精神,坐直身子:

  “好!温诚那老东西这几日总对我冷嘲热讽,

  这回也该让他尝尝棘手的滋味!”

  见毛骧采纳了自己的建议,杜萍萍松了口气,又道:

  “大人,如今内外都有了着手点,

  咱们得趁这个机会,抓紧把内部的内鬼揪出来。

  否则,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底下,根本没法做事。”

  毛骧一愣,随即挑眉轻笑:

  “合着你方才说的话,是故意骗他们?”

  “正是。”杜萍萍点头:

  “身旁藏着内鬼,一切动向都会被人摸得一清二楚,这才是当务之急。”

  毛骧深以为然地点头,他太清楚内鬼的重要,

  去年查抄逆党时,

  若不是靠着安插的眼线,根本不会那般顺利。

  可如今,竟有人将这手段用在了锦衣卫身上,这让他有些恼羞成怒。

  “你觉得这事是谁做的?”

  杜萍萍眉头紧锁,沉声道:

  “下官不知。”

  “不知?还有你查不到的事?”

  毛骧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这位常年在外的指挥佥事,手下藏着多少暗探,连他都不清楚,论情报网,杜萍萍远比他灵通。

  杜萍萍面露无奈:

  “能做到此事的人太多,有动机的人更多,

  多到朝野上下,遍地皆是嫌疑。

  下官斗胆说句实话,

  当今朝廷的六部九卿、五位都督,

  六位国公、二十多位侯爷,个个都有嫌疑。

  甚至,深宫内院的诸多皇子、妃嫔,也都有动机。

  想要查出幕后黑手难如登天。”

  说到这儿,他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声音更低:

  “那太监不过入宫十年,却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一应文书全被销毁。

  下官敢断定,他的计划本不可能天衣无缝,定是被有心人发现后,不仅默许了,甚至还出手帮他擦了**。

  这等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根本没法查.”

  “呼”

  毛骧的脸色又沉了几分,他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能把事情做得这般干净,

  绝不是一个人的力量,而是一群人默契配合的结果。

  无论是事前的筹备,还是锦衣卫查案时的处处阻碍,

  这些人都是帮凶,

  可偏偏没有证据,也无从查起。

  “你说.陛下当初怎么就非要迁都呢?”毛骧喃喃自语。

  坐在下首的杜萍萍猛地抬头,怔怔地看着毛骧,瞳孔骤然收缩,

  声东击西的伎俩,毛骧怎会不懂?

  他做了这么多年暗探,即便一时慌乱,也该清楚查案的脉络,

  怎会像现在这般手足无措?

  难不成.他也是帮凶?也是旁观者?

  杜萍萍只觉得嘴唇发干,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回京就锋芒毕露,

  不仅抢了上官的风头,还想查出真凶。

  这岂不是与整个朝野为敌?

  “我得谨慎些,不能再这般出风头。”

  杜萍萍喃喃自语,下一刻,他瞳孔再次放大,浑身冰凉:

  “我我也是帮凶?”

  四月的应天皇宫,本该杨柳依依、花香绕梁,

  此刻却被一层肃杀之气笼罩!

  午门的侍卫比往日多了三倍,

  甲胄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军卒们眼神锐利如刀,紧盯着每一个进出宫门的人。

  武英殿前的御道上,

  青石板被扫得一尘不染,却见不到半个闲杂人影。

  神宫监少卿温诚提着袍角,手里攥着一卷文书,

  脚步放得极轻,几乎听不到半点声响。

  从神宫监到武英殿不过半炷香的路程,

  他却走得额头沁出了冷汗。

  武英殿外,值守的武定侯郭英见了温诚,微微点头,侧身推开殿门。

  一股淡淡的墨香混着微凉空气扑面而来,

  殿内只点了两盏烛火,

  昏黄的光晕映着满案文书,遮住了案后那人的身影。

  朱元璋身着一身红色常服,

  目光落在案上的奏折上,手中朱笔却迟迟未动。

  他头发已有些花白,鬓角垂着几缕银丝,

  平日里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沉得像深潭,看不出半分情绪。

  听见脚步声,他也没抬头,只淡淡道:

  “进来。”

  温诚躬身行礼,膝盖几乎贴到地面:

  “臣温诚,叩见陛下。”

  “查清了?”

  朱元璋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回禀陛下,还在查”

  温诚连忙起身,双手捧着文书递上前:

  “毛骧大人说,关于御马监太监纵火一案,锦衣卫已查到些头绪,特请陛下示下,是否由神宫监协助查勘。”

  朱元璋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文书上,

  却没立刻去接,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锦衣卫查了半个月毫无进展,反倒把担子推给神宫监,这分明是想避嫌。

  “念。”

  朱元璋吐出一个字,目光重新落回案上的奏折,

  只是那奏折分明还是刚才那一页,显然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温诚定了定神,展开文书,声音放得平缓:

  “锦衣卫查得,御马监八品监丞陈忠,纵火当日告假两时辰,事后本打算回宫复命。

  推测其纵火后需向人禀报,

  故请神宫监协助查勘陈忠近十日排班,

  厘清其日常接触之人,划定嫌疑范围,再行细查。

  另,陈忠入宫十年,

  一应文书皆无存底,疑为他人销毁,需神宫监核查宫内文书库,寻其踪迹。”

  话音落下,殿内陷入死寂。

  朱元璋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节奏缓慢,却让温诚的心跳越来越快,

  他太清楚,陛下这是在压抑怒火。

  朱元璋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冷意:

  “神宫监本是打理宫务的衙门,何时成了他们锦衣卫的差役?”

  温诚连忙躬身:

  “陛下息怒!毛骧大人说,宫内之事,神宫监比锦衣卫更熟稔,查起来更方便。

  也是为了避嫌,免得外人说锦衣卫擅闯宫禁,坏了规矩。”

  朱元璋嗤笑一声,没再追究这话里的虚情假意。

  他拿起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

  茶水早已凉透,却还是咽了下去。

  他心里清楚,毛骧不是不能查,是不敢查。

  宫内的人牵一发而动全身,

  查着查着,说不定就查到他的儿子、他的妃子头上。

  反对迁都的人遍布朝野,

  深宫之中,怎会没有?

  “准了。”

  朱元璋放下茶盏,声音沉了些:

  “去查吧,不管牵涉到谁,只要沾了边,一个都不许放过。”

  温诚心里一紧,连忙应道:

  “是!臣遵旨!

  陛下,敢问查勘范围是只查御马监,还是遍及各宫?”

  朱元璋陷入沉默,他靠在椅背上,

  目光扫过殿内悬挂的大明堪舆图,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

  “都查。”

  温诚心中暗暗叫苦,却还是躬身:

  “臣明白!臣定当尽心查勘,绝不徇私!”

  朱元璋点了点头,摆了摆手:

  “下去吧,查的时候小心些,宫里人多口杂,别闹得人心惶惶。”

  “是。”

  温诚躬身行礼,慢慢后退,直到退出殿门,才敢直起腰。

  陛下虽没明说,但其反应已经说明案子牵扯到的人,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

  神宫监这一查,怕是要得罪半个皇宫的人,

  弄不好,连他自己都要把命搭进去。

  “唉多事之秋啊。”

  武英殿内,朱元璋看着温诚离开的背影,

  拿起桌上一块白玉,摩挲着玉上的纹路。

  殿外的日头渐渐西斜,

  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

  他想起温诚的话,想起被销毁的文书,想起锦衣卫查不出的内鬼,

  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却只能强行压着,

  他是大明的皇帝,不能慌,不能乱,

  哪怕天塌下来,他也得撑着。

  “来人。”

  朱元璋喊道。

  武定侯郭英走了进来,躬身行礼:

  “陛下。”

  “太子那边,今日可有奏折送来?”

  朱元璋问道,语气比刚才软了些。

  太子朱标在山西,虽在行辕失火时幸免于难,但他心里始终放不下。

  “回陛下,太子殿下命山西都司一早便送了奏折来,

  说山西春耕诸事顺利,甘薯种植已过一成。

  还提了一句,近日山西境内有不明身份之人活动,已令当地卫所加强戒备。”

  郭英恭敬地回答。

  朱元璋点了点头,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郭英见陛下没再说话,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陛下,神宫监与锦衣卫在宫中办事,是否需要臣派人盯着?”

  “不用。”

  朱元璋摇头:

  “温诚虽谨慎,却也有分寸,让他去查,你们在一旁看着就好。”

  “是”

  “郭英啊,你说这事,是谁干的?”

  朱元璋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郭英忍不住眯起眼睛,沉声道:“回禀陛下,定是逆党所为。”

  朱元璋反问:“还有逆党?”

  “不听皇令,皆为逆党。”

  “若天下文武百官都不听朕的号令,又当如何?”

  “那天下文武百官,便都是逆党。”

  朱元璋笑着摇了摇头:

  “郭三啊,这回你说错了,

  朕当年起兵时便知,天下大势不可违,顺势而为方能事半功倍。

  若天下文武百官都不听朕的号令,都反对朕,

  那朕与故元昏君,又有何区别?”

  郭英只觉得脊背发凉,与君相伴三十年,

  他太清楚,眼前陛下早已愤怒到了极点,只是身为皇帝,不得不强行压制。

  “陛下,世人多愚昧,且凡事以己为先,他们的反对当不得真。

  迁都一事,是为大明绵延万年的根基,绝不可放弃。”

  朱元璋眯起眼睛,两道花白的眉毛微微挑起,脸上的褶皱纵横交错,却像一头隐忍的老龙。

  “郭三啊,商周鼎盛也不过千年,大明又何来万年基业”

  朱元璋叹了口气,目光深邃,声音沉重,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但朕知道,若偏安应天,大明迟早会失了北方根基,百年而亡。

  辛辛苦苦打下的北方江山,迟早会拱手让人,

  这都城,不能不迁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