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晨曦微露,辽阳城还笼罩在一层淡淡薄雾之中。

  陆云逸要离开辽阳城去三万卫看英城子铁矿的消息,

  如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城中不胫而走。

  衙门中,吏员与官员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

  “听说陆大人要走了,莫不是怕了这城中乱局,想找个由头躲避?”

  一个身着吏员服饰的汉子,满脸怀疑地说道。

  旁边一个瘦高个儿,皱着眉头,摇头叹息:

  “如今这局面,换作是我,也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都司衙门内,气氛却有些凝重,

  潘敬站在衙门大堂前,看着陆云逸,眼中满是关切:

  “陆大人,此去一路小心,早些回来。”

  陆云逸微微一笑,拱手道:

  “潘大人放心,此去会尽快归来,

  修路之事,还望潘大人多费心,

  等到时候路修好了,北平行都司也会从辽东采买一些铁矿石。”

  周鹗站在一旁,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心中暗自思量:

  “哼,走得倒是干脆,怕是知道这局势难以挽回,想躲个清净。”

  但他面上却装作关切的样子,说道:

  “陆大人,一路保重啊,

  咱们英城子铁矿的矿石,可向来都是国中之最!”

  陆云逸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态度同样热烈:

  “多谢周大人,到时采买矿石,可要周大人多多把关。”

  “哈哈哈哈,一定一定!”

  与潘敬、周鹗告别后,

  陆云逸带着巩先之等亲卫,骑上战马,在辽阳城北与随行军卒会合。

  马蹄声嘹亮,在辽阳城大街毫不吝啬地响起,

  让早就蹲守在这里的人面面相觑

  居然真的要走。

  北城门处,刘宏中坐在靠近街道的酒楼二层,端着酒杯,静静看着他们离开城池,脸色古怪到了极点。

  旋即,他嘴角露出了一丝得意笑容,轻哼一声:

  “见势不妙,跑得倒是快。”

  刘府,刘思镇眉头紧锁,

  从商行匆匆返回,来到刘彦辰刘老太爷所在的书房。

  刚一进屋,他就嚷嚷道:

  “父亲,这.这是弄得哪一出?怎么说走就走?”

  刘彦辰将视线从书本上挪开,瞥了他一眼:

  “这么慌慌张张地作甚。”

  “爹,我昨日已经对各商行下了命令,让其汇聚钱财,

  再有一日钱财就该送到了,

  他现在走了?这路还修不修了.”

  刘思镇眉头紧锁,昨**回去后,自己也想了想,

  觉得父亲说得对极了,

  陆云逸的确是个能成事的人。

  可今日一早就传出了他溜之大吉的消息,

  这岂不荒谬?

  刘彦辰将书本放下,眼中复杂一闪而过,轻声道:

  “不要着急,他是要去看看英城子铁矿的矿石,还要采买一些。”

  刘思镇面露荒谬,在刘彦辰身旁坐下,试探着问道:

  “那那咱这钱还给吗?”

  “给!”刘彦辰斩钉截铁地开口。

  “或许云逸只是借此机会缓解一下城中的紧张气氛,他在辽阳城所有人都绷着一根弦。”

  刘思镇想了许久,最后还是听信了昨日父亲所说,他点了点头:

  “那等银子到了,儿子就把钱财送过去。”

  “嗯,去忙吧。”

  等到刘思镇走后,刘彦辰脸上的淡然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也是狐疑,喃喃自语:

  “莫非,真的没有办法了?”

  城外,陆云逸带着一众亲卫与千余名军卒汇合。

  黝黑的铁甲密密麻麻,将近两倍的战马喷出的白雾在官道上尤为显眼,

  不少来往商贾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面露震撼!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

  辽东有如此装备精良的军卒了。

  仔细一打探,原来是大宁的军卒,这让许多人失望。

  “大人,这是人员名册,所有人都已就位。”

  巩先之递过来一份文书,恭敬开口。

  陆云逸翻开看了看,将其放在马袋中,轻声开口:

  “传令全军,十五里外卸甲收兵,全速赶往三万卫!”

  “这一次,要以最快速度出境!”

  巩先之神情一凛,目光坚毅,掷地有声:

  “是!”

  随着一声令下,传令兵开始挥舞令旗,整个军队阵型开始变换,

  从原本的雄壮变为细长,充满锐利!

  陆云逸处在队伍最前,高举拳头,发出一声大喝:

  “大宁军卒,出发!”

  “驾——”

  说罢,陆云逸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身子瞬间低伏,

  北骁也感受到了主人心中锐利,

  发出一声嘶鸣后,四蹄飞快迈动,

  顷刻之间就在铺着薄薄积雪的官道上,蹚出了一条凹陷!

  掀起的雪花让他们的身形变得忽隐忽现。

  随着身后军卒跟上,整个官道都充满肃杀之气,白雾似是要与天上乌云争辉!

  从辽阳城到三万卫,若是一路走官道,在驿站停歇,要走将近五百里路!

  就算是按骑兵急行军一日五十里,也要十日!

  但新城卫一众精锐军卒,在陆云逸带领下,

  七拐八拐,跋山涉水,

  在五日后就抵达了三万卫之外的山林!

  当一众黑甲军卒站在山坡上,

  看向视线尽头那充满炊烟的三万卫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心中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一路赶来,四处不是山林就是未过半腰的积雪,

  走在上面都害怕掉入深坑。

  并不是他们不勇敢,

  但身在自然中,茫然无措的恐惧与战场杀敌完全不同。

  死在山林中,会悄无声息,没有任何价值!

  好在,守得云开见月明,

  他们冲出了山林,来到了三万卫!

  陆云逸站在他们身前,眼中布满血丝,

  他摘下了挡在脸上的脖套,长舒了一口气。

  此刻,他的皮肤已经开裂,死去的皮肤变成了褐色,一块一块紧凑,露出了下面鲜红的嫩肉。

  深吸了一口气,陆云逸沉声吩咐:

  “所有人原地休整,天黑后出境!”

  “切忌,这里离三万卫很近,可能会有斥候四处巡逻,

  不得点火、不得见光!出发时穿甲!”

  “是!”传令兵飞速将命令下达!

  一众军卒疲惫地翻身下马,看了看天上若隐若现的日头,

  现在是午时,用完饭后还能睡一觉.

  所以,一众军卒即便累得双手灌铅,也动作飞快。

  陆云逸来到一块大石坐下,

  “地图!”

  巩先之立刻将地图拿了上来,

  与另一名亲卫一同拿着在眼前展开,

  陆云逸从腰间拿出笔,在上面指指点点。

  “这些都是可能存在哨所的地方,

  歇息一个时辰后,斥候派出去,查清这些据点,

  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此次以发现哨所为目标,不要误用了以往的探敌手段,暴露自己!”

  秦元芳站在身前,重重点了点头:

  “是,大人。”

  “穿过三万卫后,前面就是一马平川,边境处的几个战堡,

  在经历战事后会变得森严许多,

  但战堡之间距离很远,斥候探明后,我等可以从中从容穿过。

  元芳啊,穿过的地点要根据你们传回来的讯息下定,看你们的了。”

  秦元芳眼神凌厉,握了握手中长刀,像是找回了战场厮杀时的锋锐。

  “是,大人,保证完成任务。”

  “嗯,去吧.事情结束后,所有弟兄重重有赏。”

  “是!”

  秦元芳拿着地图匆匆跑开,

  直到这时,陆云逸紧绷的神经才略有放松,一股疲惫涌了上来。

  不走官道的好处虽然能避开驿站,也能大概走直线,但费神费力,

  若不是他来过一次辽东,探明了许多地形,他是万万不敢这么做的。

  “大人,您先歇歇吧,属下给您准备吃的。”巩先之在一旁轻声询问。

  陆云逸摇了摇头,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不用,拿万里镜过来。”

  “是!”

  一旁的巴颂连忙从身后的多功能背包下抽出万里镜,递了上去。

  陆云逸看着他,笑道:

  “都已经到地方了,把背包放下吧,背着多沉啊。”

  巴颂摇了摇头:

  “大人,背着好拿东西,放下来反而不好拿。”

  前年巴颂还是一副柔弱模样,皮包骨头,长了一年已经变得匀称,加之黝黑的疲惫,看着很是精悍。

  只是,他身后背包比他的脑袋还要高出许多,看着倒是有些古怪。

  说完之后,他还作势向后抓了抓,一些物件随手都能抓到,

  这是背包的设计初衷,

  一切为山林作战服务,只要在背上,就好拿。

  陆云逸拿着万里镜,在周围看了看,

  很快就找到了一棵平稳高大的树,三两下就爬了上去,

  一众亲卫原本正在收拾行囊,准备饭食,

  见到这一幕,都扑了过来,围成一圈,生怕他掉下来。

  大树上,陆云逸透过万里镜,将远处三万卫放大到了极点,

  不仅能看到坐落的房屋,

  甚至还能看到其中走着的一个个小黑点。

  相比于第一次到来,这次的三万卫显得冷清许多。

  当然也有处在冬日的原因,但更大的原因还是上次战事,

  三万卫的卫所兵死了不少,不少屯田百姓都被拉到前线去做民夫,一并死在了女真寇边中。

  战争带来的损伤,不只是当时的人命,

  还有日后长久的萧瑟,

  想要恢复不知要何年何月。

  不过好在,关外的女真三部更是凄凉,这个冬日又尤为寒冷,还要冻死一大批。

  看了将近一刻钟,

  陆云逸收集到了想要的讯息后,从树上爬了下来。

  “去去去,都去歇着,

  地上这么厚的雪,掉下来也摔不死。”

  陆云逸扬了扬手,让他们都离远点,

  而他自己拿过一条毛毯,靠在了树下,昏昏沉沉睡去。

  不知不觉,天色已然全黑,

  黑暗如一块巨大黑色幕布,沉甸甸地压在这片广袤大地上。

  三万卫以北,镇北关之外五十里处,

  朵颜三卫的一万骑兵在珠溪林沿河驻扎,

  这片营地沿着河流蜿蜒展开,连绵数里。

  篝火星星点点地散布在各处,橙红色的火光在黑暗中跳跃闪烁,映照着周围忙碌的骑兵身影。

  马匹不时发出低沉嘶鸣,

  与远处偶尔传来的狼嚎声交织,更增添了几分荒凉!

  一双双幽绿色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凶光,

  狼群闻着空气中的香味,从山林中赶了出来。

  当它们看到那绵延不绝的火光后,凶光顷刻间变得清澈,

  在狼王的催促下,群狼掉头就走,没有任何犹豫!

  它们深切地知道,在这东北山林中,谁能掌控火,谁就是这里的王。

  营寨中央军帐!

  气氛却显得有些沉闷。

  辽王阿扎失里与脱鲁忽察儿相对而坐。

  阿扎失里年纪很大了,脸上布满了岁月留下的沟壑,深邃眼窝里,一双眼睛透着历经沧桑后的沉稳。

  他的胡须已经花白,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而脱鲁忽察儿才二十一岁,正值青春年少,面容英俊,

  眼神中却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威严。

  他率先打破了沉默:

  “算算时间,再有个六七天人就来了,

  我总觉得这次行动太过仓促,有些有些猝不及防。”

  阿扎失里微微抬起头,平静地看着脱鲁忽察儿,露出一抹淡淡笑容:

  “莫要心急,大人既然让我们在此等待,定有他的安排。

  你年纪尚轻,经历的事情还少,有些事,不必过于忧虑。”

  脱鲁忽察儿叹了口气,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膝盖上:

  “这次我们出动了整整一万骑兵,这可是我们的全部精锐。

  若是有个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阿扎失里轻轻摆了摆手,打断了脱鲁忽察儿的话:

  “你要明白,我们朵颜三卫能在草原上安稳立足,靠的是什么?

  不仅仅是我们的勇猛,更是我们对大人的忠诚。

  大人既然决定让我们来负责这次行动,必然有他的深意,

  而且已经走到这了,难不成还能反悔?”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

  仿佛透过军帐缝隙,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想当年,朵颜三卫在旧地占山为王,在夹缝中生存。

  是投靠了大人之后,才能有几天安稳日子。

  如今族人吃得饱穿得暖,

  今年多攒一些银钱,明年要修族地到大宁城的路,

  日子眼见越来越好,你我也要懂得感恩。

  大人有令,我们岂能不从?

  看看这些族人,冰天雪地出兵,也没有几个人抱怨。”

  脱鲁忽察儿听着阿扎失里的话,脸上忧虑稍稍减轻了一些,

  但眼神中依然带着一丝不安:

  “我怕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但族人们却失去了勇猛,还怕他们志得意满,匆匆落败。”

  阿扎失里轻轻笑了笑,伸出手拍了拍脱鲁忽察儿的肩膀:

  “你忧虑了,这世上向来是谁吃的饭多谁厉害,

  明军顿顿吃饱,将北元打得远遁,

  没道理族人吃饱后,战力还不如以往。

  放心吧,就算这次行动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一万人都死在外面,族中也没什么大事。”

  脱鲁忽察儿瞪大眼睛:

  “荒谬!这一万骑兵可是我们的命根子啊!”

  阿扎失里摇了摇头,眼神中透着一种豁达:

  “脱鲁忽察儿,你不懂,证明忠心最好的办法就是**!

  现在饭可劲吃,我们最不缺的就是人,

  而只要证明了你我的忠心,还愁日子过得不好?

  都司开年换新军械,大人的嫡系新城卫都没有换,先给咱们换了。

  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为何,现在懂了,就是因为咱们处在对敌女真的第一线。

  东西给了,钱给了,吃的有了,

  不死人怎么证明自己有用?”

  脱鲁忽察儿沉默了,

  他低着头,思索着阿扎失里的话。

  他心中有些哀伤,眼见部落越来越强,但脱离明国掌控的可能却越来越少。

  前年过年时他还能谋划一番,尝试一二,

  今年就只能在心里想想了.

  他知道,自己心中计划若是说出去,就会被绑到都司衙门。

  就在这时,军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军卒掀开帐帘,匆匆走了进来,说道:

  “报告两位王,营地外有情况。”

  阿扎失里和脱鲁忽察儿对视一眼,眼中同时闪过一丝警惕。

  阿扎失里沉声问道:“什么情况?说清楚。”

  军卒连忙说道:

  “营地外发现了一些可疑踪迹,像是有人在靠近过我们的营地,而且他们不加遮掩。”

  阿扎失里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荒诞:

  “这么快?”

  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快速吩咐:

  “快快快,全军整备,叫军中千户以上将领,随我等去迎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