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还未亮,

  歇息了不到两个时辰的木静荷便从床榻上慵懒爬起,

  悄悄从后门离开陆府,回自己的府邸。

  陆云逸也没有继续歇息,同样起身,

  他回到书房,提笔书写,

  很快,一封信件便出现在手中。

  他招过夜晚值守的亲卫,吩咐道:

  “将这封信件送去工部秦尚书府邸,隐秘一些。”

  “是!”

  亲卫拿着信件匆匆离去,

  陆云逸则一直坐在书房中,怔怔地看着台面上的砚台,一阵无言。

  周王在上元县等宋国公,是为了什么?

  是有密令,还是肆意妄为?

  这个消息又为什么会被锦衣卫得知?

  种种疑惑盘旋在陆云逸脑海,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陆云逸这才回过神,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起身回到房舍,准备再睡一觉。

  文昌巷一号,工部尚书秦逵的府邸。

  临近晨时,去上早朝的秦逵坐着马车匆匆赶了回来,一眼就见到了等在门口的管事。

  他下了马车,脸色凝重:

  “发生何事?”

  管事压低声音:

  “老爷,天还没亮的时候,

  陆大人送来了一封信件,说是十万火急务必交到您手上。”

  “信呢?”

  “在老爷您的书房。”

  “嗯”

  秦逵脸色凝重地迈入府邸,匆匆向书房而去,脸色十分凝重。

  寻常的消息往来大多是直接去衙门告知,

  今日直接送信来府上,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深意。

  不仅信中事情重大,

  还意味着陆云逸并不希望这件事被其他人知晓。

  不多时,他来到书房,关上大门,在书桌后坐下.

  从一本书册下拿出了信件拆开,

  映入眼帘的怪异字体让秦逵眉头微皱,不过也松了口气。

  这等字,就算是旁人想要模仿,都十分困难。

  秦逵凑近了一些仔细查看,

  虽然字很难辨认,但他还是看清了上面的字:

  [周王在上元县与宋国公密会,且周王赴汴关乎治水,毋令坏其事,望周之。]

  秦逵脸色陡然凝重起来,眼中透着熊熊怒火,攥住文书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啊——混账!!”

  秦逵将文书猛地拍在桌上,破口大骂:

  “蠢货!世上怎么会有这般蠢货!

  好好的移藩,非得让他搅和了不成!”

  秦逵有些想不明白,明明因为密会一事已经吃了大亏,被贬去了云南,

  怎么事情有了转机后还要密会,

  难不成是喜欢待在云南?

  周王喜不喜欢云南,秦逵管不着,

  但他能不能回开封,对工部、市易司、商行很重要!

  一旦开封有了藩王坐镇,有不归地方三司统筹的护卫拱卫一侧,

  就能平息大半动乱,治水一事可能会容易至少八成!

  可若周王这次没能回去开封,

  河南三司那些人的嘴脸,秦逵都想不到他们能有多么嚣张。

  越想越气,秦逵觉得胸口一阵发闷,

  便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心绪起伏不定。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些倒霉,

  计煜辰这个老对手最近被他打得找不着北,

  在衙门中的存在越来越低,只要再完成河南治水一事,他就有把握让计煜辰滚出工部。

  偏偏,临门一脚的成功就要横生波澜,

  若是治水因为被耽搁,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大权独揽。

  而且,秦逵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周王在上元县等待宋国公的事,陆云逸都已经知道了,宫中会不知道吗?

  “唉,真是蠢啊.”

  过了许久,秦逵心中稍有定计,不停地摇头叹息.

  “来人。”

  房门被推开,管事的身形出现:

  “老爷。”

  “备马回衙门,去信李至刚、韩宜可、刘思礼,

  让他们来工部衙门,就说.商讨治水一事。”

  “是!”

  文昌巷距离皇城不远,不到一刻钟,秦逵就已经进了皇城,回到了工部衙门。

  “大人.”

  一路行来的吏员大人皆是低头行礼。

  秦逵走在其中有些心神不定,来到衙门,

  他定在门口,看向不远处的左侍郎衙房,目光深邃

  看了一会儿,他走入衙房静静等待。

  李至刚是最先到来之人,在京城待了快一月,

  他脸上黝黑也渐渐消退,褶皱也浅了许多,重新恢复了年轻。

  “下官李至刚拜见部堂大人。

  “先坐,等其他人来。”

  秦逵坐在上首,没有与他废话,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李至刚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点了点头,恭敬地坐在一旁。

  不多时,韩宜可也走了进来,

  李至刚连忙站起身参拜,对于这位新任的市易司副司正,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下官拜见韩大人。”

  韩宜可年过六十,在云南待了几年让他肤色十分黝黑,

  如今虽然身穿绯袍,但显得十分怪异,

  干瘦的身体也无法撑起衣服,但反而给他增添了几分不怒自威。

  他点了点头,坐在了左侧下手,

  他刚坐下,一身常服的刘思礼就脚步急促地赶了进来,

  他此刻满头大汗,一点也不像是朝廷大员,反而像是为生意忙碌的商贾掌柜。

  一进屋,看到韩宜可后,

  他微微一愣,但神情很快恢复如常。

  “拜见秦大人、韩大人。”

  秦逵微微颔首,示意刘思礼坐下,

  他也没有隐瞒,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

  “本官收到了一个消息,诸位大人看看吧。”

  挥了挥手,吏员便将抄录好的文书分发下去。

  场下三人接过文书,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还隐藏着一丝慎重。

  对于这位秦大人,他们是知道的,

  六部之中存在感最低,轻易不会露头,也不会主动联络其他大人。

  而现在.

  众人将信件拆开,当看清上面的一行小字之后,

  原本轻松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眉头紧锁,眼中闪过荒谬与惊疑不定。

  韩宜可是御史出身,对于这等事他最为敏感,也是他率先开口:

  “简直放肆!藩王私下面见领兵将领,这是要干什么?

  逆党之事还未平定,人都关在大牢里还未审判,他们也想要进去一并受审吗!”

  韩宜可的声音拔高了几个声调,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他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世上居然有这么蠢的人。

  刘思礼拿着文书左右打量,脸色同样凝重,

  但还不算着急,周王能否去开封对于商行来说的确重要,

  但重要程度远远比不上建筑商行以及水泥工坊。

  而李至刚看到信件之后,几乎已经陷入癫狂,

  拿着信件的手都在发抖,咬牙切齿,

  心中有一股我命由人不由己的愤恨!

  他在官场之上的坦途全靠治水,

  而治水又要打压河南三司,又要靠周王。

  本以为事情一切顺利,

  没想到居然会在最稳妥的一件事上出岔子

  “诸位,信上的内容想必你们已经看了,想想对策吧。”

  韩宜可猛地抬起头,发问:

  “秦大人,敢问这个消息是从何而来?

  周王目前在上元县停留了几日?有没有见到宋国公?”

  唰唰唰,一双双眸子投了过去,面露问询。

  秦逵摇了摇头:

  “消息从何而来本官不能透露,

  至于周王有没有见到宋国公,本官也不知道,只知道周王准备做这件事。”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微微发愣,

  对于眼前这位秦尚书有些另眼相看。

  如此说,消息必然是隐秘渠道而来的.

  没想到,朝堂上的他们还没有听到风声,眼前之人就已经知道。

  韩宜可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既然不知道周王有没有见到宋国公,

  那我等应当快些行动,派人去告知周王,让他别在上元县停留,抓紧来京城!”

  “来得及吗?”

  刘思礼眼睛微眯。

  韩宜可斩钉截铁地开口:

  “来不来得及都要试,周王现在做出了此等举动,

  但只要人还没见到,就有缓和余地,陛下也好为他说话,

  要是让他们真的见到了,就算是陛下也不能为他开脱.”

  “陛下?”

  听闻此言的李至刚有了一瞬间的茫然,

  陛下怎么会为周王开脱?

  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了,

  让周王回河南是陛下的意思,金口玉言,不得反悔。

  若是被人抓到把柄,恰恰坐实了周王死性不改,丢脸的是宫中。

  而且如今朝局动荡,国公侯爷都被抓了不少,

  再出这等事就算是不下重典都不行了,到时候又要掀起波澜。

  所以,宫中就算是心中气愤,但也会帮着遮掩。

  想明白了这一点,李至刚猛地站起身,对着屋内几位大人躬身:

  “诸位大人,下官在京赋闲,且官职低微,让下官前去通禀吧。”

  秦逵坐在上首,盯着他许久,缓缓点了点头:

  “李大人,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务必劝住周王,让他抓紧来京城!”

  “是!”

  李至刚转身就要走。

  但刘思礼却沉声开口:

  “慢着,万一周王不听,执意要在上元县等着呢?”

  “嘭!”

  韩宜可一巴掌拍在桌案上,破口大骂:

  “他还能不听!他怎么能做出如此愚蠢之事,

  他知不知道,一旦见了宋国公,要坏多少人的好事!!!”

  “韩大人息怒,周王本就认死理,他还真有可能不听。”

  秦逵坐在上首,神情淡然却眼神阴沉。

  “要不.将此事告知燕王,让他去劝劝?”刘思礼试探着开口。

  “不可!”

  韩宜可斩钉截铁地开口,

  “敌我未分之前,知道消息的人越少越好。”

  秦逵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等在门口的李至刚:

  “你先去吧,快马赶去上元县,能劝就劝,劝不动也要劝.”

  李至刚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恭敬一拜:

  “是,秦大人,若周王执意不走,

  那下官就南下去寻宋国公来京的队伍,

  周王殿下不明事理,宋国公想来不会。”

  “嗯去吧。”

  秦逵挥了挥手。

  李至刚一拜后,立刻离开!

  等他走了,屋内彻底安静下来,三位大人坐在各处,神情各异.

  韩宜可苍老的脸上带着几分唏嘘,也有几分愁容:

  “这商贾之事还真是与朝堂密切相关,本官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若是不能在河南修筑堤坝、水库,

  那水泥工坊与建筑商行这几年都打不开销路.”

  刘思礼淡淡一笑,宽慰道:

  “韩大人莫要着急,既然消息已经传出来了,事情就不会坏到哪去,

  要是咱们从始至终都一无所知,

  直到旁人弹劾才察觉,那才是坏事。”

  韩宜可深知此话的正确,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刘大人如此淡然,想来是对这等事应对妥当,本官无法比拟。”

  “商贾之事做的就是买和卖,远没有朝堂纷争那般高深,

  而且作为应天数一数二的商贾,

  应当远离朝堂、远离那些纷争,如此才能活得久,才不会成为旁人的眼中钉。”

  韩宜可面露疑惑,有些听不明白什么意思。

  “刘大人,你我都在朝堂为官,商行本就在朝堂之上,如何远离?

  还请刘大人解惑,本官感激不尽。”

  刘思礼也不吝啬,坦然一笑,看了看身上常服:

  “将自己当成商行的大掌柜即可,

  下官这个鸿胪寺卿,也只有在衙门中才是官,

  出了衙门除了皇城,旁人都叫下官大掌柜。”

  韩宜可面露恍然,若有所思.

  这时,上首的秦逵也将此话听进了心里,感慨道:

  “刘大人的意思是说,即便是因为周王之事,治水遭到了阻挠,也无碍?”

  刘思礼笑了笑,轻声道:

  “秦大人,陛下一扫六合,

  连韩国公这等逆党都被关进了大牢,河南三司的一些人又何必放在眼里呢,

  至多要麻烦一些。”

  秦逵还是有些担心:

  “话虽这么说,但事缓则圆,

  若是周王回开封被阻挠,那些人就更肆无忌惮了,

  还是想想,如何让周王别出岔子为好。”

  “嗯两位大人所言都十分在理,

  为今之计要做的就是封锁消息,莫要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知道,

  秦大人,你的消息渠道可否隐秘?”

  韩宜可看向上首秦逵。

  秦逵面露沉思,仔细想了想,轻轻点头:

  “足够隐秘。”

  韩宜可松了口气:

  “那就好,都察院那边本官还有几分薄面,

  若是真有人上奏弹劾,本官会请他们先压一压。”

  秦逵点了点头:

  “本官想着,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开国公,由他派人去告知宋国公。”

  韩宜可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应该的,陛下最近对于郑国公的怒气已经消了不少,

  开国公本就谋划着让郑国公回京,

  现在他应该是最不希望见到宋国公出事之人。”

  “好,那本官派人去告知.”

  见两人都表态了,刘思礼也笑着开口:

  “若是两位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钱财人力消息,下官还是能掌控一二。”

  “嗯,那就这般,两位大人去吧”

  秦逵站起身,二人相继离去。

  临近巳时,上午九点左右,

  睡了一个回笼觉的陆云逸哼着小曲进了皇城,向户部衙门而去。

  “咱老百姓今儿真啊么真高兴.七步八步来把俸禄领~”

  一旁跟随的冯云方等人面面相觑,

  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大人如此高兴,以往打了大胜仗也没有这般。

  来到户部衙门,门口吏员一见这副年轻面孔,

  立刻认出了来人是谁,连忙招呼:

  “拜见陆大人,敢问陆大人今日前来有何事?”

  陆云逸淡淡一笑,勉强压住嘴角:

  “本官要去度支清吏司领俸禄。”

  “领俸禄?”

  吏员一愣,补充道:

  “陆大人,领俸禄的日子已经过了.”

  “我知道,是领上个月的俸禄!”

  吏员神情有些古怪,但还是领着他进了户部衙门,

  不多时,户部度支清吏司内,一声大喊从中传来。

  “什么!没有!你开什么玩笑?”

  衙房内,陆云逸眼睛圆瞪,

  一把就将度支清吏司主事了起来,满脸不可思议。

  “大大人”

  主事面露慌张,颤颤巍巍地回答:

  “大人,真没有啊,月初.月初的时候俞大人大闹锦衣卫衙门,

  太子殿下下令给锦衣卫毛大人罚俸一年。”

  “毛骧那个**罚俸跟我有什么关系!”

  “后来.后来太子殿下又补了一道政令,

  说是您也罚俸一年,至于原因小人也不知道啊。”

  “什么?”

  “又罚俸一年?”

  陆云逸的双眼都要瞪出来,满脑袋荒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