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点流逝,眨眼间就到了八月底。

  都督府对于辽东战事以及清缴逆党的封赏还没有定下,

  以至于整个应天城之内都乱哄哄的,有一股浮躁气息在弥漫。

  应天府河北岸的浦子口城内,

  陆云逸正坐在永定侯张铨的衙房内,

  享受着冰块凉爽,无所事事地喝着茶。

  外面时不时传来的操练声让他面露感慨,

  这段日子太惬意了,惬意到他有些乐不思蜀。

  值得一提的是,市易司终究还是成立了,

  只不过宫中与朝堂文武达成了一个诡异平衡。

  市易司没有主官,只有一名正三品的副司正,由大理寺少卿韩宜可担任。

  至于掌管的商行也十分通俗易懂,只有三家,

  分别是应天商行、应天建筑商行、应天水泥商行。

  到了这一步,朝堂文武百官就已经对陛下以及宫中的心思明了,悄悄松了口气。

  应天商行之前的诸多商行,市易司不管,

  但以后再有如应天商行这等衙门与民间共同合力的商行,

  要归市易司统筹,理清账目。

  一场延续李氏逆党的风波就这么被悄无声息地平定,

  京城似乎又恢复了以往那般古井无波的模样。

  陆云逸靠坐在椅子上,双腿搭在桌上,十分悠闲地看着手中文书。

  上面记载了浦子口城诸多军卒的操练情况,

  以及大明军中最绝密的军械研发,

  这批文书只在都督府、浦子口城、兵部分别记载。

  陆云逸这几日闲来无事,逛了不少地方,已经将目前的军械研发摸了个七七八八。

  不得不说,火器对敌的思路打开之后,

  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火器层出不穷,

  原料像是不要钱一样,被军中工匠打造出了各种各样的形状,

  让他这个见多识广的人都觉得猎奇。

  此刻的文书上就记载了一种名为“惊雷”的武器,

  形似手榴弹,但这种武器的研发思路不是为了杀伤敌军,

  而是将爆炸时的声音拉到足够大,以此来完成惊**成果。

  甚至,在爆炸后还有草原马十分不喜的刺鼻气味,以此来对敌战马发动猛攻。

  唯一的缺点是,这等武器敌我不分,

  不仅敌方的战马会受到影响,己方的战马可能在训练中就已经饱受折磨。

  “想要将战马训练得不怕火炮响声,就已经要费尽浑身功夫了,再大的声音.太难了。”

  陆云逸心里默默想着,

  他在庆州从军第一份差事,就是养马,知道这些马匹比人还要难伺候。

  正当他想着解决办法之时,公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身披甲胄的武定侯张铨踱步走了进来,满头大汗,脸颊发红。

  他一眼就看到了房中舒适异常的陆云逸,眉头一下子就竖了起来:

  “你小子,倒是会享受,

  本侯在外面都要热死了,你却躲在衙房里。”

  陆云逸笑呵呵地将文书放下:

  “侯爷啊,末将一年的休息日子也就这么一月。”

  张铨摆了摆手,在椅子上坐下,将头盔丢在一旁,

  拿起壶中冰镇的凉茶就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直到将一壶冰茶一饮而尽,他才爽快地长叹一声:

  “爽!”

  “这茶叶冰了,还真别有一番风味。”

  “呵呵.”陆云逸笑呵呵地端起茶杯,

  “这冰红茶在商行里卖得极好,里面的蜂蜜糖霜虽然贵,但却是解乏的必备之物啊。”

  “商行卖多少钱一壶?”

  “不贵,五文钱。”

  “这么便宜?”

  张铨有些震惊地看了看手中水壶,若有所思:

  “城里现在有将近九万军卒,若是一人一天一壶,一月多少钱?”

  陆云逸痛快利索地给出答案:

  “一万三千五百两银子,侯爷若是批量采购,商行可以算四文钱一壶,

  这样就是一万零八百两,

  算上运送的人力物力,一月一万一千五百两也就够了。”

  张铨十分震惊,

  “军中现在喝的糖水和盐水,一月都要将近一万五千两银子。”

  陆云逸抿嘴一笑:

  “侯爷,若是想要从头到尾的一并包办,自然会贵上许多,

  商行能如此便宜地完成此事,是因为有上下游工坊合力,成本均摊,

  这样成本降下来了,各家都有的赚,还能养人。”

  “嘶这个东西好,一月能省四千两,一年算六个月,就能省两万多两.”

  张铨若有所思,指了指陆云逸:

  “让你们商行负责此事的掌柜来军中,

  本侯派人与他钻研钻研,

  若是合适,以后军中的糖水就换成这什么冰红茶了。”

  “侯爷,不再看看?”

  “看什么.这什么冰红茶比糖水还甜,更解渴,

  而且啊,军中每日才发一碗糖水,这一大壶都得有三碗了,划算。”

  “侯爷,一月万两银子的生意,军中可是有不少人靠这个钱活呢.”

  陆云逸开口劝说,夺人钱财的事在哪里都不好办,军中更是如此。

  “管他这哪的,先省了钱再说,

  你是不知道啊,朝廷拨付的钱财就这么多,

  本侯现在一文钱掰成两半花还不够,能省点是点吧,谁出来聒噪,本侯就要砍他的脑袋。”

  对此,陆云逸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侯爷说得对啊,养军队.每日花钱如流水。”

  张铨像是累了,又像是生无可恋,

  将水壶放在桌上,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

  “以前本侯只管打仗,对于负责后勤补给的人动辄大骂,看着他们就来气,

  但现在本侯知道了,他们是真的难啊。

  还是你的法子好,不养闲人,只养精兵。”

  “侯爷,都是因地制宜,

  在大宁,就算是末将想养全建制的卫所都无能为力,粮食都不够吃,

  而脱产的精兵更是能少则少,如此才能勉力维持。

  浦子口城虽然没有多少多余钱财,但至少饭管够,这便够了。”

  陆云逸笑着回答。

  张铨摆了摆手,叹了口气:

  “现在不比以往了,以前日子穷,给口饭吃就行,

  现在咱们大明国力日渐强盛,京畿之地的百姓都吃香的喝辣的,

  这些从军的更是不能怠慢,难伺候得很啊。”

  “哈哈哈哈,侯爷钱花在哪都可能浪费,唯独花在军队上不会,

  周边小国来朝贡,一看咱们京城都有精兵将近二十万,

  心有余悸之下会更乖巧,可能就会将原本的战事,或者挑衅取消,

  只要能少打一场仗,这钱都回来了。”

  “是这个道理没错,但户部、兵部那些**可不这么想,

  整日盯着本侯手中这点钱,他们是能省则省啊。”

  张铨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觉得一阵心累,他抓起自己的胡子看了看:

  “看看,去年你离京时这胡子还是黑的,现在都变成白的了,

  幸好啊儿子都争气,我这个当爹的在这也干得安心。”

  “侯爷,末将什么时候能离京?”

  陆云逸再次问出了这几日都在问的问题。

  张铨抿了抿嘴:

  “快了快了,你的封赏简单,一共也没有多少,

  难的是那些在京中平叛的小将,

  一些有问题的人都督府与兵部已经找出来了,等将他们抓了,就差不多了。”

  “准备抓人了?”

  陆云逸眉头一挑,想到了几次来家中拜访请教的年轻小将.

  “嗯,人还不少,

  这些人中啊,有不少都是各个大人看中的好苗子,准备悉心培养,

  兵部将罪证文书送上去的时候,他们都不敢相信.”

  张铨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觉得如此大好青年就被这么捉拿下狱,还是有些可惜。

  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

  “袁洪的那个远房侄子,时常去你府上拜访,你觉得他如何?”

  “袁畅?”

  “对,就是他。”

  “中规中矩吧,总归是家世好,走得比寻常军伍要快,只是行事也放肆许多。”

  张铨点了点头,说道:

  “这次的清扫中原本有他,后来袁洪出面求情,他这才免于责罚,只不过后续再想晋升,还要看机缘。”

  陆云逸一愣,旋即心中了然,轻轻点了点头:

  “总归是远房侄子,这么不闻不问,在家中人面前都说不过去。”

  在经历了刘思礼出手相救刘子贤之后,

  陆云逸便明白,这些大家族内部有纷争、有合作,

  平日里窝里斗,但对外却十分一致。

  对于这等事,也见怪不怪了。

  这个时候,公廨大门被推开一道缝隙,

  冯云方走了进来,依次行礼后,朝着陆云逸说道:

  “大人,谭大人来京了。”

  “哦?”陆云逸眼睛一亮,猛地站起身,

  “到哪了?”

  “大人,刚下船,现在应当还在渡口。”

  “走,去看看。”

  陆云逸看向上首的张铨,躬身一拜:

  “侯爷,大宁来人,末将先行告退。”

  张铨抬手制止,发问:

  “等会,是那个要来浦子口城坐营的谭威?”

  “正是。”

  “那快去吧,去都督府报到之后,让他得空来这里一趟,本侯也得见见人。”

  “是!”

  陆云逸带着一众亲卫离开浦子口城,不多时就来到了应天府河渡口。

  他一眼就看到了在茶摊上落座的一行人,

  为首的谭威身穿常服,胡子花白,

  此刻正在用帕子不停地擦着汗,显然是对应天炎热的天气还不适应。

  “谭老将军,终于到了。”

  隔着很远,陆云逸便主动打招呼。

  谭威现在眼冒金星,听到动静后找了许久才发现身穿黑袍走过来的陆云逸,

  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连忙站起身躬身一拜:

  “下官谭威拜见大人!”

  这一幕被不少人看在眼里,两拨人都十分有气场,一看就是当官的,

  只是周遭不少人面露疑惑,怎么还年长的参拜年少的.

  “谭老将军不必客气,快快请起,一路行来辛苦了。”

  “大人啊,不辛苦,就是这京畿也太热了”

  谭威一边擦汗一边摇头,十分感慨:

  “想来是下官在北方的冰天雪地里待习惯了,不抗热了。”

  “哈哈哈哈,习惯就好了,

  我刚来的时候也是这般,现在不也十分惬意”

  陆云逸畅快大笑,指了指城门:

  “走,先去都督府报到,给你在府中安排了接风宴,

  到时候喝点酒好好睡一觉,明日就好了。”

  “多谢大人!”

  时间流逝,一行人忙活到傍晚才得以清闲。

  接风宴在陆府,正堂之中已经摆上了不少拿手好菜,还有一些从外面酒楼点的好菜

  陆云逸落座之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快快坐,现在京城不太平,今日就在家中先凑合凑合,

  明日去醉仙楼,到时候叫上谭老将军以后的诸多同僚,好好吃喝。”

  谭威换上了一件崭新常服,

  脸上虽然还笼罩着疲惫,但更多的是高兴。

  “大人,今日幸亏有您在啊,

  要不然这上上下下跑一趟,下官就要多费不少工夫,哪能这么快办好。”

  “哎~到任就职的流程都是固定的,

  只是现在都督府兵部都缺人手,

  加上从各地调来的人也多,有些忙不过来,

  天气也热,一众大人心里都憋着火气,有些疏忽。”

  谭威点了点头,今日在都督府登记造册时,

  他就见到了至少二十个与他这般,从地方进入京城的武将。

  只不过,他算得上是官职最高者,也有人帮衬。

  其他的大多是一些中年将领,遭受的刁难不少。

  陆云逸亲自为他倒酒,二人推杯换盏,不一会儿就将一壶酒喝了个干净。

  酒过三巡,陆云逸将酒水饮下,挥了挥手,

  一旁侍奉的侍者顿时意会,慢慢踱步走了出去

  等到房间内的丝竹之声停止,彻底安静下来,陆云逸才说起正事:

  “怎么样,大宁城还顺利吧。”

  谭威放下手中筷子,面露郑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大人,十分顺利,但其中总归有一些波折阻挠,

  仅仅是清丈田亩一事就闹出了不少人命,

  一些偏远村落的百姓也被糊弄着闹事。

  不过好在,城北的那些草原人尤为安分,没有跟着闹事,风波很快就被平息了下来。”

  陆云逸慢慢点了点头:

  “困难是会有的,但对抗困难的决心我等同样不缺,黑鹰的孩子如何?”

  谭威笑了起来,频频点头:

  “长得极为壮实,胖乎乎的。

  上次来衙门,下官还看了,与刘大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呵呵,我看黑鹰送来的文书上,说是城内发现了逆党?这是怎么回事?”陆云逸发问。

  谭威脸色凝重,仔细想了想才组织好语言,说道:

  “大人,此事说来也巧,您还记得那米氏商行的二掌柜米斌吗?”

  “记得,与他有关系?”

  “有,事情就是从米氏商行开始,

  米斌在前几个月准备娶一个从北平而来的青楼妓子,名为月瑶,

  弄得还十分隆重,衙门里有头有脸的大人都接到了请帖,

  下官估摸着仅仅是这成婚准备,就要花至少三千两银子。”

  说到这,谭威脸上露出一些古怪,将声音压低:

  “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又传出了取消婚约的消息,

  一时间城中议论纷纷,又过了好几天才有风声传出来,

  原来那月瑶和外人有染,

  米斌发现后勃然大怒,将她好一顿打。

  想来也是念及旧情,没有杀人,就将人赶出去了,也没有什么为难。

  本来这事也就这样了,没有什么风波。

  只是城中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多,越传越是离谱,都是一些污言秽语。

  米斌有些气不过,就打上了那奸夫的门,就是城北那宝翠轩的掌柜陶轩,

  您是不知道啊,当时场景太热闹了,

  百十人就这么冲了进去,一通打砸。

  最后.居然在二楼的书柜后发现了一个暗道!

  这下可不得了,跟随而来的衙门吏员连忙钻进去查看,

  这一查,里面都是大宁城内的情报讯息,

  甚至还有一副大宁城的沙盘,上面的街道与铺子都与城中一般无二,

  这下子府衙坐不住了,衙门也派人来查。

  最后仔细查证,发现他们都是北元暗探,

  后来为了降低影响,刘大人就下令,将陶轩与月瑶通通打死当场,算是米斌打的,

  为此衙门还欠了米氏一个人情,这才将事情平息。”

  “奥~”陆云逸面露恍然,连连点头:

  “原来是这样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