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剌母林东北,女真人营寨之外,

  正值早晨,夜晚的冰冷渐渐消逝,

  温热的阳光透过笼罩在天穹上的阴云垂下,洒在营寨泥泞之上。

  经过一晚的冷风吹打,翻滚的积雪与泥泞混合的黑色冰沙已经结冰,变得坚硬无比。

  不少早早起床的女真人走在上面,

  努力平稳身形,以免摔倒。

  他们睡眼蒙眬,显然对于昨夜的美梦还有些怀念。

  营寨门口,两扇松散的木门前,

  四名守门军卒都已睡着,东倒西歪地倒在地上,

  只有胸口微微隆起,证实着他们还活着。

  营寨之外的丛林中,一根根千里镜从密林中伸了出来,毫不吝啬地对着营寨。

  在一根高大树木上,

  陆云逸身穿钉鞋,狠狠地将自己扎在粗大树干上,

  万里镜来回拨动,查看着营寨中为数不多的帐篷。

  他越看脸色越是凝重,心中产生些许狐疑——人好像少了许多。

  陆云逸低头看向冯云方,吩咐道:

  “传令各部斥候,清点女真人营寨人数,做数目比对。

  命张怀安带一千军卒摸上来,

  走西南方向,小心一点,带足军械火枪,准备破寨。”

  “是!”

  冯云方应了一声,招呼身旁军卒看好头顶的大人,匆匆跑开。

  很快,各部斥候从六个方向的数目对比出来了。

  文书姚同辰裹着棉衣,轻声道:

  “大人,相比于五日前,人数已经少了六成,

  此刻营寨内只剩军卒四百,战马不过一百。

  秦大人还在营寨西南方向的积雪覆盖下,

  发现了人马离开的痕迹,具体数目暂且不知。”

  “**.”

  陆云逸听到数目后心中暗骂一声,

  紧赶慢赶,五千军卒拼老命赶路三日,

  居然还是晚了一步,白白溜走了一大半人。

  他定住心神,沉声开口:

  “传令其余四部,各自掌控破寨时间,注意伤亡,应杀尽杀。”

  “是!”

  冯云方又匆匆跑开,脸色有些严肃。

  五千军卒分五部,一下子要攻破五个女真人营寨,

  在人数不占优的情况下,任务不可谓不艰巨。

  半个时辰之后,统领东北方向千人队的张怀安偷偷摸到树下。

  他脸色同样严肃,当他看到前方那有些松散的营寨时,心中猛然紧张起来。

  虽然在心中已经推演过无数次破寨过程,

  但这是他第一次作为一路主将,真刀**地打仗,

  即便是有头顶大人罩着,手脚也激动得颤抖。

  “大人,何时进攻?”

  张怀安抬起头来,轻声发问。

  陆云逸低下头,见张怀安来了,

  便一个翻身跃了下来,稳稳地站在地上,积雪正好没过半截小腿。

  对于他的问题,陆云逸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将万里镜递了过去,问道:

  “你觉得呢?”

  张怀安没有客气,从万里镜看向前方营寨,

  仔细打量片刻后,回答道:

  “大人,属下认为,最好的进攻时间应当是在午时,

  那时他们要开始造饭,定然心神松懈。”

  说完,他有些期盼地看着陆云逸,希望能得到答案的对错。

  陆云逸却没有给他答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按你说的来吧。”

  张怀安一愣,连忙发问:

  “大人,这个时辰如何?”

  陆云逸轻笑一声,看向前方,淡淡道:

  “看过《三国演义》吗?就是在京中十分流行的小说。”

  “看过。”张怀安回答。

  “里面有许多谋士,时常有人问本将,

  谋士既然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去做主公?你觉得答案是什么?”

  陆云逸转头看向周围的亲卫,

  “都想一想,多动脑才能有进步。”

  一行人就这么在敌营外响了起来,气氛肃杀却又诡异。

  张怀安回答道:

  “大人,属下觉得是身份与地位的差别,

  不论袁绍、曹操、刘备,都有显赫身世,

  而在乱世中,能凭借这些背景获得更多的支持。”

  此话一出,不少亲卫觉得十分有道理,连连点头。

  陆云逸扫视一圈,见他们都开始点头,只觉得眼前一黑,脑袋都大了几分,

  “说的什么屁话,这跟眼前打仗有什么关系?”

  张怀安脖子一缩,其他亲卫也连连将脑袋低下。

  “作为主公、将领,一应弟兄身家性命都压在你身上,

  而谋士少了这些心理压力,能够让他清楚地看清局势。

  这也是为什么,《三国演义》里有些主公昏招频出,

  因为珍惜,一旦他败了,就什么也没了。”

  陆云逸看向张怀安,问道:

  “让你自己决定进攻时间,你感觉如何?”

  张怀安老实回答:

  “大人,忐忑、心里没底。”

  “嗯一千人就这般忐忑,那让你带领十万大军呢?

  一个疏忽就是成千上万的死,那时候的压力你能顶得住吗?”

  张怀安冷汗都流下来了,嘴唇发干,手掌都在轻轻颤抖。

  到了这一步,他才真正明白身为将领,

  战场的压力不来自敌军,而是来自身后的同袍。

  “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将领,就自己做决断。”

  陆云逸淡淡开口,继续道:

  “出兵在外,主将有无限大的权力,就有无限大的责任。

  这次对敌女真部营寨,不论是攻不下来还是损失惨重,你都要担责,去吧。”

  张怀安更加紧张,但还是狠狠地一咬牙。

  他知道,一名合格的将领若是不真正迈出这一步,永远成不了大器,

  是男人就将责任扛在肩上!

  “是!”

  张怀安低吼着出声,步伐坚定地退了下去。

  等他离开,冯云方上前一步,略带诧异地发问:

  “大人,张大人还年轻,

  如此重担压在身上,怕不是会出问题啊。”

  这话听着有些怪,陆云逸拿起万里镜,看向前方:

  “敌人弱的时候不练兵,难不成要面对强敌的时候练?

  眼前这营寨,就是纸糊的,

  现在一窝蜂涌上去都能攻破,若再出问题,那也不用从军了。”

  说完,他看向冯云方:

  “想不想试试独自领军的滋味?”

  冯云方一下子瞪大眼睛,头摇得如同拨浪鼓:

  “大人,属下可不行。”

  “你是现在年轻,总不能一辈子当亲卫吧,

  好好看.等机会差不多了,给你找机会外放。”

  陆云逸说完后,就向前走了两步,

  将整个人隐藏在灌木丛中,仔细盯着营寨。

  冯云方则坠在后面,也理会了刚刚张怀安的感受,

  忐忑、不安,心里没底。

  临近午时,女真人营寨还没有发现外围的探子都被拔除,仍在欢天喜地的生火造饭。

  人群扎堆,看着燃烧的柴火以及沸腾的雪水大锅,

  甚至还有人高举双手在来回蹦跶,像是在举行什么庆祝仪式。

  这让带兵摸过来的张怀安稍稍松了口气,

  至少眼前的女真人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精锐模样。

  一旁,百户王鼎也悄悄松了口气,暗骂一声:

  “原来我爹说得没错,打仗还真是怪紧张的,跟在都司里做计划完全不同。”

  “别乱说话,马上就要进攻了,咱们是将领,不能乱。”

  张怀安瞪了过去,看向身旁的百余人,问道:

  “有信心破寨吗?”

  王鼎点了点头:

  “有,火药的剂量已经加到最大,

  那两个破木板,怎么也能炸破。”

  “别忘了连旁边的栅栏都炸了,

  只炸门,咱们两百人太挤了。”张怀安提醒道。

  “放心吧,咱们这一队绝对没问题,就是不知曹楷他们怎么样。”王鼎说道。

  张怀安低喝一声:

  “别管他们,咱们只能顾眼前,

  只要有一个口炸开,咱们就算成功了。”

  “嗯,那我去了!”王鼎说完,转身离开。

  时间流逝,张怀安掌心与额头都渗出细汗,呼吸也急促起来。

  一旁的亲卫不停报时,

  “大人,还有十息就到午时。”

  “五息.”

  “三息.”

  “一息.”

  “大人,午时已到!”

  话音落下,张怀安猛地站起身,噌的一声,手中长刀抽出,发出一声大喊:

  “杀!”

  “唔——”

  沉重苍凉的号角声自整个营寨八方响起,

  弥漫的声浪在空中相互碰撞,让营寨内的女真人愣在当场。

  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四面八方传来的喊杀声就让他们脸色大变,

  “敌袭,敌袭!!!”

  张怀安站在高处,手中高举长刀,大喊一声“杀——”

  此时此刻,激烈的吼声让他脖子青筋毕露,脸色涨红,

  心中所有忐忑不安都被抛之脑后,

  唯有一个念头,坚定的念头,

  攻破这个营寨!

  此刻他也明白了,

  难事初观若巨嶂,越之方知如履壤!

  有些事有些门槛,迈过去与迈不过去,只有一步参差。

  难事初观若巨嶂,越之方知如履壤!

  没迈出这一步时忐忑不安,

  迈过去后回头一看,原来这么简单,

  “嗖嗖嗖——”

  弓箭毫不吝啬地激射而出,

  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狠狠地坠落,

  扎在那些正茫然无措看着四周的女真人身上,

  鲜血飞溅,血腥味掺杂着叫喊声弥漫开来。

  “轰轰轰——”

  火药包被扔在了紧闭的大门前,

  几声剧烈的爆炸过后,不仅大门被炸得粉碎,

  就连高高的门框都不见了踪影!

  一块巨大的空缺出现在张怀安与王鼎视线中。

  “杀!”

  张怀安热血沸腾,从未有过的豪气涌上心头。

  男儿当在战场拼杀,当指千军万马!

  他身骑战马,一马当先从缺口处冲了进去,

  世界在这一刻变得缓慢,眼前这些仓皇无措的脸庞一个个闪过。

  长刀挥出,倾注了他全部力气,

  半截脑袋飞起,脖子被砍断一半,残肢断臂横飞。

  一切都慢了下来,张怀安心绪前所未有地舒畅,

  原来破敌的感觉这般爽!

  他一刀挥下,将一名迎上来的女真人胸膛破开,

  迎上了那人愕然的目光,张怀安不屑一笑,

  他手中长刀是京中工匠锻打半年才制成,

  乃家中好刀,区区皮甲怎么能挡住刀锋?

  另一边,王鼎也骑乘战马在女真人营寨中肆意砍杀。

  身躯随着战马涌动,长刀不停挥出,

  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肩负着定远侯的勋荣!

  营寨内的女真人陷入极度混乱之中,

  他们四处逃窜,试图躲避这如雨点般落下的刀剑,

  然而,军卒们终究训练有素,配合默契。

  他们将女真人分割包围,逐个击破,

  弩箭、火枪甚至是重弩都已动用,

  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相交声交织在一起。

  营寨中央帐篷旁,几名女真军卒正试图组织起抵抗,

  他们手持盾牌,围成一个小圈,警惕着四周。

  张怀安浑身浴血,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大喝一声:

  “冲上去,杀光他们!”

  军卒们如潮水般涌向女真军卒。

  一名军卒手持长枪,朝着女真军卒的盾牌狠狠刺去,

  女真军卒们奋力抵挡,

  但长枪力量巨大,将盾牌刺得摇摇欲坠。

  另一名军卒从侧面冲来,手中长刀猛地砍在盾牌上,木质盾牌瞬间被劈成两半。

  女真军卒们失去了盾牌的保护,暴露在军卒们的刀剑之下。

  早就等待的军卒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嗖嗖嗖,几人被扎成了刺猬。

  军卒们一拥而上,长刀如雨点般落下。

  女真军卒们身体被砍得血肉模糊,手脚以及半截身子随意散落,

  溅在周围的帐篷和雪地上,将整个营寨都染成了一片血色。

  张怀安见状,整个人更加兴奋,高喊:

  “应杀尽杀!”

  军卒们整齐有序地向四周扩散。

  随着战斗进行,女真人的抵抗越来越微弱,

  他们的人数不断减少,而前军斥候部军卒们则士气高昂,越战越勇。

  很快,营寨内大部分女真人都被斩杀殆尽,

  只剩下一些零星抵抗,

  最后也在弓弩火枪的威逼下,跪地投降。

  营寨之外,见战事结束,

  陆云逸将万里镜拿下,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准备充分的情况下,即便将领是新手,也能完成战事。”

  一旁的冯云方暗暗将此言记下。

  “走吧,去看看。”

  说完,陆云逸迈向前方营寨。

  营寨内,王鼎成功找到了女真人的粮草堆和武器库,

  粮草堆里的粮食不多,此刻已经被火焰点燃,他连忙下令扑灭。

  武器库里则摆满了各种木质兵器,铁器寥寥无几,

  甚至,他还看到了几根形状不规则的铁棍,

  像是长刀卷刃后将其锻打成了卷曲状。

  “将铁器都收起来”

  不多时,王鼎等人发现了一群被关押在笼子里的奴隶,

  这些奴隶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眼神中充满绝望,看其模样像是草原人。

  王鼎没有废话,挥了挥手:

  “问清楚发生了什么,然后都杀了。”

  营寨中央位置,随着最后一名反抗的女真军卒被斩杀,整个营寨终于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被俘者的哭泣声,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雪地上、帐篷上、武器上,

  到处都沾满了鲜血,整个营寨仿佛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陆云逸走在其中,四处打量着,

  战事很顺利,但千百人的厮杀,终究会有损伤。

  在他视线中,就有几名军卒在战斗中受伤甚至倒在血泊中,

  他们的鲜血同样猩红,染红了身下雪地,

  对此,陆云逸表情平静。

  来到营中,能听到张怀安的大喊:

  “打扫战场,救治伤员!”

  军卒们迅速行动起来,将受伤的同袍抬到安全的地方进行救治,

  同时将女真人的尸体集中起来,准备掩埋。

  陆云逸走到张怀安面前,看着他浑身浴血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做得不错,冲劲十足、准备得也周全,

  不过,战场打扫和后续安排也不能马虎。”

  张怀安面露兴奋,声音铿锵有力:

  “大人放心,属下定会妥善处理。”

  陆云逸点了点头,环顾四周,说道:

  “此战虽胜,但女真人主力已逃,我们不可掉以轻心,

  让军卒们好好休整,准备迎接下一场战斗。”

  “是!”张怀安声音朗朗。

  陆云逸看向跟过来的秦元芳,挥了挥手:

  “继续向东探查,查清楚这些人去了哪?”

  “是!”

  不过一个时辰,阳光透过阴云洒在营寨上,给这片血腥土地带来了一丝温暖。

  然而,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却久久无法散去,

  仿佛在诉说着战斗的惨烈与残酷。

  在军卒们的努力下,战场很快被打扫干净,

  女真人的尸体被随意丢在营寨外的雪地里,受伤军卒也得到了及时救治。

  对于女真人的审问,也有了最初的成果,

  一间较为干净的营寨内,

  陆云逸身前摆放着五封文书,

  分布在哈剌母林的五处作战地点,都毫无意外地取得了胜利。

  他此刻正拿着口供查看,

  “还有叶赫部的人?海西女真扈伦四部叶赫部?”

  “回禀大人,正是,不仅如此武大人攻破的营寨是哈达部,同样是海西女真。”冯云方回答。

  陆云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看来.不是什么野人女真寇边啊,是海西女真在搞鬼。

  传令下去,各部按计划行事,

  明日傍晚之前,拔除哈剌母林所有女真人营寨,

  其中之人,应杀尽杀,别作拖累。”

  “是!”冯云方神情一紧,站直身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