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指挥使司后堂正中央的衙房,

  是都指挥使周兴的办公之所。

  陆云逸来到这里时,都司的不少大人已经赶到。

  陆云逸微笑着向他们点头示意,权当打过招呼。

  倒是有一些大人看向他的目光颇为怪异,

  在他身上来回打量,眼中满是惊骇。

  甚至有人不禁心中惊呼:

  “太年轻了。”

  对此,陆云逸并未理会,只是静静地在让开的队伍中,站在最前方。

  不多时,一名吏员匆匆走出,

  向在场众人躬身行礼,随后看向陆云逸,沉声道:

  “陆大人,周大人请您进去。”

  “嗯。”

  陆云逸点点头,迈步走进衙房。

  相较于左边的厢房,这处衙房要宽敞许多。

  一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巨大火炉,

  炉内炭火熊熊燃烧,热气扑面而来。

  房间左侧有一个隔间,此刻屏风已经拉开,一张硕大的桌案显露出来。

  一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背负双手站在那里。

  他虎背熊腰,尽管天气寒冷,却只穿着常服,

  大门打开,微风吹动着他的衣角。

  大概是察觉到了冷风,

  他回过头来,看到来人后,

  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周兴的脸上带着北疆人特有的“高原红”,

  皮肤粗糙干裂,褶皱旁有着一道道明显的口子,一看便是饱经风霜之人。

  陆云逸快步上前,躬身行礼:

  “下官陆云逸,拜见周大人。”

  周兴在原地定了许久,上下打量着陆云逸。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感慨地摇了摇头:

  “不得了,不得了啊.

  本将早就听闻你是大明年轻一代中的翘楚,

  行军打仗极有章法,行事稳重。

  没想到,你竟如此年轻,都和本将的儿子一般大了。”

  话一出口,周兴便面露一丝悔意:

  “哎呦呦,你瞧我这嘴,没个把门的,莫要见怪。”

  陆云逸神色如常,轻轻点头:

  “下官能有今日成就,全仰仗朝廷栽培与运气,不敢自傲。”

  周兴见他如此彬彬有礼,感到十分意外。

  他快步走上前,指了指一旁并排的木椅:

  “坐,陆大人请坐。

  昨日本官外出巡边,没能亲自迎接陆大人,还望你莫要见怪。”

  陆云逸坐下后,笑着说道:

  “周大人,下官本就是大宁人,深知边疆防务的重要。

  若大人前来迎接,下官反而会惶恐不安。”

  “哈哈哈哈哈,陆大人不愧是年少有为,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周兴放声大笑,对陆云逸的印象颇好。

  “听闻陆大人是庆州人?”

  陆云逸轻轻点头:

  “是庆州人,洪武十五年入伍,至今也有些年头了。”

  “洪武十五年?七年了?”

  周兴有些诧异,从军七年时间不算长。

  但他很快意识到问题关键,

  眼前这人不过二十来岁,七年时间几乎占了人生将近三成,也算长了。

  “陆大人晋升如此之快,在朝野都实属罕见,京中想必有不少人说闲话吧。”

  “不瞒周大人,自从征讨麓川回到应天后,

  流言蜚语就从未停过,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好在,我们这些北人对这种粗言烂语早已习以为常,不会与他们一般计较。”

  “哈哈哈!”

  周兴畅快地大笑起来,连连点头:

  “没错,不与他们计较。

  北疆这边连年大雪,缺粮少钱,能维持现状已属不易。

  每次本将回京,都要遭受一番冷嘲热讽,简直荒谬!

  一个个说本将做得不好,

  可让他们来,却没一个敢来,

  都躲在南方过安乐日子,真是岂有此理。”

  陆云逸眼中闪过诧异,

  眼前的周大人似乎有些口无遮拦。

  这话要是传到京城,恐怕又要掀起一阵风波。

  周兴察觉到他眼中的诧异,笑了笑:

  “怎么,你觉得本将说得不对?”

  “周大人,下官只是觉得,大人所言过于直接。

  若是被京城知晓,又少不了一番责难。”

  “我怕他们?”

  周兴眉头一竖,眼睛瞪大:

  “老子巴不得他们赶紧弹劾,好把老子调回去。

  这北边的沙子,爱谁吃谁吃。”

  陆云逸抿了抿嘴,面露无奈。

  这话似乎连他也一并骂进去了,

  眼前这位周大人还真是口无遮拦。

  不过,结合在京城的所见所闻,

  周兴所言倒也属实,北边的确没人愿意来。

  山西、陕西都司那边情况稍好,

  虽说同样寒冷,但比大宁还是强不少。

  见陆云逸迟迟不说话,周兴看向他,直言道:

  “朝中那些人是不是看你是大宁人,就把你扔到这儿来了?

  要我说啊,这分明是故意欺负你。

  咱们大明朝疆域辽阔,好地方多得是。

  像你这样日后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怎么会来这里!”

  见他越说越激动,陆云逸笑着打断:

  “周大人,下官来大宁,固然有下官是大宁人的因素。

  但归根结底,是北平行都司刚刚设立,

  朝堂派下官来协助周大人维持局面。”

  说到这儿,陆云逸脸色有些古怪,耸了耸肩:

  “不过,大宁如今确实让人避之不及。

  下官是庆州人,兜兜转转,居然回老家做官了,

  并且无人阻拦,大宁的现状,可见一斑。”

  如今大明,虽然“南人官北,北人官南”并未被写入大明律。

  但无论是吏部还是宫中,

  大多秉持这一思路,实行官员异地任用。

  当然也有一些例外,

  比如北平行都司、辽东都司、乌斯藏都司以及朵干都司。

  这些地方地处边疆,条件艰苦。

  但凡能在条件好的地方谋得一官半职,都不会来这儿。

  所以,这些地方官员不足时,就任用土官,

  或者让辽东人去大宁任职,大宁人去辽东任职.

  像陆云逸这种出身大宁,又在大宁为官的,并不少见。

  但像他坐这么高的的位置,很少见。

  衙房内气氛变得沉闷起来,

  周兴靠在椅背上,感慨地叹了口气:

  “陆大人啊,咱们大宁,可是个让人嫌弃的地方。

  他们巴不得你来呢。

  前些日子,北边来了一群草原人吗,说是吃不上饭了,要来投靠大明。

  本官把他们都收留了。

  可没想到,这些狼心狗肺的狗东西,

  居然抢夺了一个卫所的粮食,又跑回北边去了,简直岂有此理!

  你还年轻,大宁这么混乱的地方,还是少掺和。

  你来之前,信国公已经给我来信了,让我别为难你。

  就算你在大宁待不下去,想离开,本将也不得阻拦。”

  “哦?”

  陆云逸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汤和?

  自己才和他见过几面,怎么会专门来信替自己说话?

  陆云逸将此事记在心里,随后笑着开口:

  “周大人言重了。

  大宁如今虽混乱,但只要用心治理,也能像北平一样,成为富庶之地。”

  周兴忽然笑了,摆了摆手:

  “当年陛下让我来大宁时,也是这么说的。

  可我左等右等,都司都建起来了,还是不让我回京。

  唉.起初,我和你一样,

  壮志凌云,雄心勃勃,一心要把大宁治理好,让它永远成为大明领土。

  但三年又三年,本官实在是没办法了。

  从国内迁来的富户,还有收拢的草原人,各有各的问题。

  关键是,这两方还合不来,弄得都司两头为难。

  帮富户吧,草原人就闹事,说朝廷偏袒。

  帮草原人吧.百姓又骂都司吃里扒外,两边不讨好。

  弄得本官一个头两个大。”

  听着周兴的唠叨,陆云逸感同身受。

  在庆州时,官府曾收留过许多纳哈出旧部,当时也出现过这种情况。

  到后来,官府索性不管了,任其自生自灭。

  “周大人,这正是朝廷把我们安排在大宁的原因。

  大宁地处关外,若不安抚好民心,迟早会出乱子。”

  “哎!”

  说到这儿,周兴眼睛一瞪:

  “你这话可说到点子上了,坏就坏在是关外。

  迁来的富户、百姓,甚至军卒,一个个都想往回跑。

  看看外面那些官员,

  一年里不知有多少人来求本将,让我把他们调回内地。

  其他衙门的官员就更不用说了,一日三封信!

  本官是一个也不敢答应啊,

  现在,只要他们能来衙门上衙,本官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陆云逸脸色凝重到了极点,局面居然糟糕到这种地步。

  周兴说了一通,大概气也消了,脸色都好看了许多。

  他笑着开口:

  “陆大人啊,等过些日子,

  都司的事务你都熟悉了,人也认全了,北平行都司可就交给你了。”

  “啊?”

  陆云逸眼中闪过一丝愕然,看向周兴:

  “周大人您要调任?”

  周兴冷哼一声:

  “哪有那么容易,本将要去北平养病。

  之前一直没人主持局面,脱不开身,

  正好现在你来了,也让本官清闲清闲。”

  陆云逸满脸不可思议,

  忽然觉得,这北平行都司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身为都指挥使的周兴,也整天想着赶紧溜走。

  属下的官员和吏员,又怎么可能在这里安稳做事。

  “大人,您身为都指挥使,是北平行都司的最高长官。

  如此行事传出去恐怕名声不好。”

  周兴无所畏惧地挥了挥手:

  “就这么说定了。

  本将在这北边都快十年了,一直没歇过。

  现在你来了,又是个有本事的,本将终于能放心去养病了。

  要是北边有草原人来犯,别跟他们客气,该打就打,该杀就杀。

  本将相信你的能耐。”

  “这周大人,您要去多久?”

  陆云逸面色古怪,见他去意已决,便轻声问道。

  “多久?自然是病养好了再说。

  放心吧.这段时间你尽管放手去干,

  反正大宁也就这样了,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周兴说完,端起茶水:

  “行了,本将也不留你吃饭喝酒了,陆大人请自便。”

  “这”

  “周大人,下官告退。”

  陆云逸满脸荒谬,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主动把权力拱手让人的上官

  北平行都司地处北方,天黑得很早。

  酉时初,也就是下午五点左右,

  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而整个衙门才刚刚散衙。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北平行都司位于关外,

  加之习俗等诸多因素,这里虽有宵禁,但无人在意。

  歌照唱舞照跳,尽情欢乐!

  至少陆云逸在走出衙门这短短百米的路程中,

  就已经听到不少吏员打算去喝一杯,放松一下。

  对此,陆云逸并不打算阻止,

  吃喝玩乐本就是最好的解压方式。

  在这寒冷且天黑得早的大宁,更是如此。

  要是连夜晚都严格管控,人非得被逼疯不可。

  来到衙门口,陆云逸拒绝了几位佥事的喝酒邀请,

  转而答应他们,等见过故友后请他们喝酒,这才得以脱身。

  不得不说,大宁的官员和将领,比应天官员直率得多。

  相处起来,都有一种自来熟的感觉。

  新官到任就聚在一起喝酒的情况,在应天很少见。

  衙门口,马车早已备好,刘黑鹰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云儿哥,快来,外面冷。”

  陆云逸打量了一番四周,见衙门里的人要么步行,要么骑马。

  便做出决定,挥了挥手:

  “骑马去。”

  刘黑鹰一愣,但也没说什么,

  立刻从马车里钻出来,用力一蹦,跳上了战马。

  “云儿哥,这么冷的天,为啥不坐马车。”

  陆云逸骑着马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

  “以身作则。

  要是你我都娇惯,官吏们还不得有样学样!”

  “奥~有道理。”

  怕他不理解,陆云逸提醒道:

  “大宁城可不像京城,京城里有文官,坐马车还能蒙混过关。

  大宁都是军人,今日坐马车,明日名声就臭了。

  为了一时的暖和,不值得。”

  “云儿哥说得对.那咱们骑马去吧,反正大宁城也不大。”

  “嗯,你带路。”

  两刻钟后,天色早已漆黑,

  二人带着亲卫来到了大宁城城北最热闹的安和街,

  找到了位于街角的酒楼。

  “康乐楼!”

  陆云逸念着牌坊上的名字,轻轻点头:

  “名字不错,和街道名字很搭。”

  刘黑鹰只是嘿嘿直笑,二人翻身下马,门前的伙计连忙上前牵过马缰:

  “大人几位?”

  陆云逸看了看身后的亲卫,又看了看前方热闹的康乐楼,说道:

  “要一间大点儿的雅间,酒菜都上好的。”

  刘黑鹰点点头:

  “再叫你们掌柜过来,告诉她故人来了,要吃豆面。”

  伙计一愣,打量了二人一眼,愈发恭敬:

  “好嘞,两位大人里边请!”

  二人拾级而上,踏入康乐楼。

  进入其中,二人微微挑眉,闪过一丝意外。

  楼内灯火通明,

  暖黄色的光晕将整个大堂照得亮堂堂的。

  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此时已坐满了食客,

  草原人与明人挤成一团。

  他们大多高谈阔论,举杯畅饮,嘈杂声交织在一起,十分热闹。

  大堂中央,一座巨大的木雕屏风矗立着,

  屏风上雕刻着山水画卷,崇山峻岭间云雾缭绕。

  这屏风非但没有显得格格不入,反而为酒楼增添了几分雅气。

  酒楼的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

  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在桌椅间穿梭自如。

  楼梯处,木质台阶被磨得光滑,扶手擦拭得一尘不染。

  沿着楼梯向上,二楼的雅间错落分布。

  陆云逸和刘黑鹰在伙计的带领下,来到一间宽敞雅间。

  雅间内,布置得更为典雅大方。

  一张圆桌摆在中央,周围环绕着几把雕花椅子。

  墙上挂着一幅描绘当地风土人情的画,画中展现的是大宁百姓丰收和放牧的场景。

  “不错啊比京城的酒楼有特色。”

  陆云逸打量着,由衷地称赞道。

  刘黑鹰一直嘿嘿笑着,这儿摸摸,那儿看看。

  二人落座不久,门外便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房门被猛地推开,一名身段婀娜、身材高挑的成**人冲了进来。

  她身着一袭宝蓝色锦缎衣裳,下身是黑色褶皱长裙,上面绣着细腻的金色丝线,勾勒出栩栩如生的牡丹图案。

  妇人面容姣好,丹凤眼微微上扬,眼眸明亮而锐利。

  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线条分明的红唇,

  此刻因急切而微微张开,喘着粗气。

  她的脸颊因匆忙赶路而泛起淡淡的红晕,为她成熟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别样的韵味。

  一进门,她的目光便迅速扫向二人。

  先是在陆云逸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而后又看向成熟了许多的刘黑鹰,眼中闪过复杂,

  有惊喜,有嗔怪,更多的则是眼中弥漫的泪水。

  “你个**,我杀了你!”

  妇人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几分泼辣。

  她从背后抽出**,就朝刘黑鹰扑了上来!

  刘黑鹰不闪不避,任由**刺进自己的身躯。

  眼见胸口鲜血流出,

  成**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眼中涌出不安慌乱。

  她惊慌失措地扑上前:

  “将军.您,您为何不避。”

  刘黑鹰握住来人的手,眼中满是柔情,手掌轻轻揉搓着:

  “蓉儿,两年不见,你的手比以前更粉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