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大殿,大太监没有任何废话,朗声开口:

  “传太子口谕,锦衣卫都指挥佥事马艺、千户祝宝瑞,

  御下不严、贪腐成风、残害忠良,

  即日起下都察院大狱,听候受审。

  令,与之牵连的一干人犯,

  下锦衣卫大狱,严刑拷打,询问此事详情。”

  此话一出,整个锦衣卫大堂陷入死寂。

  二人的求饶声也戛然而止。

  马艺有些茫然地瘫倒在地,

  手脚不停哆嗦,千户祝宝瑞亦是如此。

  御下不严、贪腐成风对他们来说从来都不是问题。

  可一旦与残害忠良扯上关系,此事就再无回旋余地,

  等待他们的,好一点是斩首,

  坏一点的,可能就是斩首加全家戍边。

  而现在他们得罪的还是军中新贵,

  想必,到不了边疆之地,押送众人的军卒就能把他们的家人统统弄死。

  “带走。”

  大太监没有理会他们的茫然无措,淡淡开口。

  身后的皇庭禁军蜂拥而上,脸色带着凝重,动作十分粗暴,

  甚至有些年轻军卒气不过,

  还暗暗给了他们几下,捆绑时绳索勒得极紧。

  都是军伍中人,怎么能受得了这气?

  当二人被押下后,大太监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角落的谢云二人,

  便不再理会,转而气定神闲地站在毛骧身前。

  “毛大人,上前吧。”

  毛骧叹了口气,默默走了过去。

  大太监将手高高扬起,猛地抽了过去。

  清脆的巴掌声在正堂内响起,所有人都低下了脑袋。

  大太监轻咳一声,压低声音,模仿太子口吻,沉声道:

  “毛骧,锦衣卫交到你手里,是让你做这等事?”

  说完之后,大太监脸色恢复如常,低了低头。

  “走。”

  说完,大太监便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

  大堂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毛骧才长叹一口气,看向一名千户,道:

  “钱兴怀,跟我来。”

  “是”

  不多时,二人进入正堂,毛骧坐在上首,沉声开口:

  “钱兴怀,虽然你在衙门中一直不显山不露水,

  但本官知道,你是个能干之人。”

  钱兴怀心里“咯噔”一下,

  通常来说,上官说这种话,就是要安排麻烦事了。

  但看到刚刚大人的暴怒,

  他也不敢拒绝,便躬身一拜:

  “多谢大人夸赞,大人若有吩咐,下官全力而为。”

  毛骧点了点头:

  “你是聪明人,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

  不断尾求生是不可能了,此事很快就会传得沸沸扬扬。

  到时候事情会更加麻烦。”

  钱兴怀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便问道:

  “大人是想.?”

  “与其任由流言蜚语这么发酵下去,

  不如我们早做决断,也省得日后拖拖拉拉,被旁人非议。”

  深吸一口气,毛骧眼中闪过锐利,沉声开口:

  “本官要让朱锦玉彻底闭嘴,

  此事你安排心腹去办,务必万无一失。”

  “闭嘴?”

  钱兴怀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脸色猛然大变:

  “大人,这么做.事情岂不是更没有回转余地?”

  不过很快,钱兴怀就想通了,

  愣在当场

  好像,也不是不行,

  似乎是当下所能有的最好解决办法。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在这个时候,要是没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日后每一次流言蜚语,

  民间朝堂都会把咱们锦衣卫拉出来责骂一通。

  到时候不是咱们惹的事,咱们都得背这个黑锅,

  还不如花费巨大代价,就此打住。”

  毛骧叹息一声,轻轻捏了捏眉心:

  “反正,陆云逸与锦衣卫经过此事后,也算彻底撕破了脸皮,

  现在决断,日后还有缓和余地。

  再拖下去,流言蜚语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

  现在谢云他们两个蠢货是还没动手就被抓住,

  再过两个月,说不定就要传成已经得手了。

  流言猛如虎,

  本官左思右想,干脆利落地斩断根源,对日后大家都有好处。”

  钱兴怀也是这么想的,但他还是有些犹豫:

  “大人,此事我们要是做了,代价未免太大了。”

  毛骧摆了摆手,面露无奈:

  “咱们锦衣卫出了乱子,我们不来收拾局面,

  难道等着陛下回来后把我们都下狱吗?

  “好了,干脆利落地结束才是正道,

  赶紧派人把事情办了,粗糙一点也没事。

  日后不论陆云逸如何,至少都是双方恩怨,不会牵扯到旁人。”

  “此事做完后,你就接替马艺的职位吧。”

  原本钱兴怀还有些犹豫,

  但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

  犹豫片刻后,眼中闪过狠辣:

  “是,大人,今日太阳落山之前,下官会让朱锦玉彻底闭嘴。”

  “去吧。”

  钱兴怀带着手下离开了锦衣卫衙门,继而离开了皇城,

  朝着他负责的城北而去。

  这里虽然也有不少百姓居住,

  但相比于中城附近,人要少很多。

  而且,这里的商铺大多是工坊,

  在这里生活的百姓也大多是在工坊做工的人。

  他的据点在城北合兴染坊,

  这是一家有上百人的工坊,他是这家工坊的掌柜。

  他的一些心腹手下,也大多隐藏在合兴染坊的下游工坊。

  来到这里时,他已经换上了一身用名贵布匹制成的衣裳,

  在众人恭维声中,进入了最核心的后堂。

  这里不仅有染坊的诸多账本,

  还是他所属锦衣卫的办公场所,

  城北的一切情报讯息都会在这里汇聚、规整,

  然后送到城内各处,最后在锦衣卫衙门封存。

  来到这里,一名管事模样的人匆匆赶来,面露恭敬:

  “掌柜的,今日您怎么来得这么早?”

  “行了,少说这些,把王琪叫过来,有事吩咐他。

  管事脸色一紧,王琪是整个工坊最清闲的人,

  但却是整个据点最忙碌的人。

  他负责的都是最后的善后工作,

  不论是暗杀、清理、栽赃嫁祸,都是由他来完成。

  即便在整个锦衣卫衙门中,他的手段也极为高超。

  衙门要了好几次,据点都不曾放人。

  不多时,一名相貌普通、放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三十余岁中年人出现在钱兴怀眼前。

  “大人。”王琪面露恭敬。

  钱兴怀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文书递过去:

  “你不是一直想升官吗,

  把这事办好,你就不用再操持这些事了,之后不论你是想去别的衙门,

  还是要回家养老,本官都同意。”

  王琪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很快变得凝重。

  在这等承诺之下,必然是极其困难的事。

  但他还是接过文书,快速浏览一遍上面的文字,面露疑惑:

  “大人,此人不过是个有些名气的大夫,杀她不难。”

  钱兴怀点了点头,没有隐瞒:

  “我知道你的顾虑,她是陆云逸的外室,

  你把她解决后,本官会马上安排你隐藏起来,

  至于你最后想怎样,自己决定。”

  王琪眼睛瞪大了几分,只觉得嘴唇干涩。

  陆云逸的名头他再清楚不过了,

  万寿制糖坊以及新开的糖坊都是他负责安排监视。

  而对这个人了解得越多,

  他就越觉得可怕。

  京中之人都说他脾气好,待人和善,

  但王琪看过他在军中的所作所为后,

  发现他可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至少草原人与麓川人是这么认为的。

  但奇怪的是,京中众人都觉得他是个和善之人,

  这就不对劲。

  这是本事,而且这种本事他没有。

  他杀人无数,只能把自己扮成平常人,无法让自己看起来和善。

  但陆云逸可以,杀的人头滚滚,但看起来却和善。

  朝廷上一个这样的,是已故歧阳王李文忠。

  其中差距,在这整个工坊中,或许只有他清楚。

  现在要去杀陆云逸的外室,

  王琪觉得,自己的命可能都到头了。

  深吸了一口气,他发问:

  “大人,属下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钱兴怀摆了摆手: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过一会儿整个京城的人都会知道。”

  接下来,钱兴怀将此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并且说明了这么做的理由。

  王琪听后大为震惊,愣在当场,居然是这么大的事情。

  不过很快,他就迅速平定下来,整个人变得古井无波。

  他明白,若不是如此艰难的任务,

  升职以及回家的机会也轮不到他。

  深吸一口气,王琪躬身一拜:

  “大人,属下知道了。”

  钱兴怀似乎早就知道他会遵从,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能完成?”

  “太阳落山之前属下会回来,

  要是属下没回来,还请大人照顾好属下妻儿。”

  钱兴怀点了点头:

  “放心去吧,衙门不会亏待你的。”

  “是!”

  王琪走了,他很快来到了归春医馆所在的火瓦巷,

  看到了归春医馆大门时不时进出的人影。

  他此刻胡子和眉毛都经过了修整,皮肤也用特制的针线缝合,变得紧致。

  穿上了年轻学子的儒衫,看起来像个长相老成的学子,与先前的模样毫无关联。

  他掂量着手中国子监学子的腰牌,慢慢走过去,

  亮明身份并说明了自己的症状后,侍者表示:

  “还请上座,稍后会有医者来为您诊治。”

  王琪看着大堂,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便笑着开口:

  “请问有没有清净一点的地方,钱财不是问题。”

  对于这种要求,侍者见得多了,连忙点头:

  “还请跟我来。”

  不多时,侍者就带着他穿过正堂,

  来到了正堂后的一间雅室,

  空间不算宽敞,但看着干净清幽。

  王琪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多谢,我在这里等候。”

  “要是有什么吩咐,尽管招呼。”

  说完之后,迎客侍者便慢步离开了雅室。

  等到侍者走后,王琪没有任何犹豫,

  堂而皇之地离开了雅室,朝着幽深的后堂走去。

  归春医馆很大,经过一个庭院和两间药房后,

  王琪躲躲藏藏,终于来到了后堂。

  这里环境清幽,景观雅致,

  甚至连房舍都经过装修,看起来十分精美。

  他的视线在眼前的三间房舍扫过,

  很快就落在了中央的正堂上,身形一闪躲了进去。

  进入其中,一股淡淡的药香传来,

  还夹杂着一些青桔清香和幽香。

  王琪眼中一喜,心想这应该就是朱锦玉常待的地方。

  尽管有白色帘布从高处垂下,

  王琪还是看到了一个精致药房,也看到了药箱上名贵药材的名字。

  这种地方,向来都是医馆最重要的地方,

  也是当家医者主要负责的地方。

  而在归春医馆,这个地方显然属于朱锦玉。

  王琪的视线扫动,很快停留在一个硕大的屏风上。

  他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透过屏风上的砂纸,

  看到了后方桌案上的一道人影。

  很快,王琪半个脑袋出现在屏风边缘,露出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喜色。

  朱锦玉!

  朱锦玉一身白衣,此刻正悠然地趴在桌案上,像是在小憩,

  在她身旁,还有一个药箱以及装饰精美的水壶。

  “得来全不费工夫!”

  王琪眼中闪过狂喜,

  他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简单!

  深吸一口气,一根银针从袖口滑落,稳稳落到他手中。

  这是他的独门手艺,

  杀人不见血,而且扎之必死!

  他蹑手蹑脚地靠近,闻着空气中淡淡幽香,终于靠近了桌案。

  朱锦玉趴在桌上,

  精致的容颜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像是做了美梦。

  但来到近前,王琪却皱起了眉头,心中产生一丝狐疑。

  犹豫了几息之后,王琪一手捻着银针,

  另一手上前,去试探朱锦玉的鼻息。

  下一刻,王琪脸色大变。

  空空如也,一片冰凉。

  寻常人即便刻意屏息凝神,鼻下也会有淡淡的热气,

  真正的死人,鼻下一片冰冷。

  王琪没有怀疑自己的手法,而是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死了?”

  毛骧坐在锦衣卫书房中,脸色荒诞到了极点。

  下首钱兴怀脸色凝重,

  他听到这个消息后,同样难以置信,但他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缘由。

  “陆云逸动的手?”

  毛骧也察觉到了关键,忍不住发问:

  “他这么狠?”

  不过,毛骧很快意识到一件事。

  自己被陆云逸年轻的相貌骗了,

  能理直气壮杀俘的人,怎么会不狠?

  衙房内陷入了久久的沉默,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毛骧的计划,

  本想壮士断腕,

  却没想到临了还是被人算计,把此事坐实。

  此时此刻,毛骧觉得自己应该能猜到陆云逸的想法。

  也是和自己一样,

  既然后续有无穷的麻烦,不如直接干脆地斩断后患。

  毛骧重重叹了口气,

  将身子靠在椅背上,久久无言。

  要是以往,他或许会感慨一声英雄所见略同。

  但现在,他却高兴不起来。

  “大人,要不咱们主动把此事揽下?”钱兴怀试探着发问。

  “没有意义。”

  毛骧摇了摇头,之所以当断则断,

  就是为了把矛盾停留在这一个女人身上。

  但现在,人家已经亲自动手了,态度昭然若揭。

  这事没完。

  “唉”

  毛骧没来由地生出一阵疲惫,伸出手捏了捏眉心:

  “丢人,真是丢人啊。”

  钱兴怀在一旁试探着说道:

  “大人,下官觉得,您还是早点进宫吧,

  向太子解释此事.总比向陛下解释要好。”

  “糊涂!”

  毛骧将手中文书用力砸过去,再也无法掩盖心中怒火。

  “本官怎么会和你们这些蠢货为伍!!!”

  钱兴怀满脸错愕,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人,就算您把下官打死,

  下官也要建议您早点进宫,

  否则那些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大人。”

  毛骧已经无力说话了,他闭上眼睛,若无其事地问道:

  “陛下念及旧情,太子与本官可没多少情分,

  而且是什么让你们有太子天下好说话的错觉?

  你难道想着本官早点进宫送死,你好接班不成?”

  “下官哪敢有这种想法。”钱兴怀脸色大变。

  毛骧没有和他计较,而是问道:

  “去宫中找太子的人多吗?”

  “不多,只有耿都督和秦大人去了,

  想来此事也掀不起多大风浪。”钱兴怀试探着说道。

  “只有这些?”

  “只有这些。”

  毛骧重重地叹了口气:

  “落难之时,谁都要来踩上一脚啊,

  本官这次要是过不了这个坎,你们早做打算吧。”

  钱兴怀眼中满是疑惑,不明所以。

  “大人,若只有耿都督和秦大人,或许事情没那么严重。”

  毛骧瞥了他一眼,字正腔圆的吐出了两个字:

  “**。”

  “咱们是锦衣卫,是检校、是孤臣!

  六部都督府越是对咱们口诛笔伐,咱们就越安全。

  现在看看,这些老东西,都想把本官置于死地啊。”

  钱兴怀明白了,脸色大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