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校场的高台之上,早已汇聚了一些军候。

  陆云逸经过一番打听,终于弄清楚了为何此次考核要增设比武环节。

  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轻轻挠了挠头,这事与自己还有几分关联。

  昨**风头太盛,让一些人感受到了威胁,

  于是便出此下策,提出比武一事,

  企图以此来掩盖他的风头,同时也有想用京军的表现来掩盖他个人功绩的意思。

  不过,陆云逸对此并不在意。

  只是觉得这些人的做法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他看着前方小校场上的各种设施,又看了看手中的考核文书,

  今日对外来军卒的考核项目并不多,

  主要有负重行军、耐力跑、弓术、刀术、枪术、战术配合以及军事理论。

  其中,战术配合要求进行阵法演练和团队协作。

  军事理论则要对《孙子兵法》《吴子兵法》等基本兵法知识进行问答考核,

  同时还会考核“军令条例”的相关内容。

  “云逸,你觉得这次考核如何?”

  坐在他身旁的曹国公李景隆兴致勃勃地发问,似是十分期待。

  陆云逸扬了扬手中的纸张:“这考核内容是曹国公你制定的?”

  “嘿嘿,不是。”李景隆笑着回答。

  “那你这么激动干嘛?”陆云逸有些诧异。

  李景隆将身体坐直,骄傲地伸手拍了拍胸膛:

  “原本都督府只打算考核军卒的体魄和战法。

  但我认为,以后大规模战争的机会减少,军队必须走精兵路线,

  所以我提议增加兵法常识和军令条例的考核。”

  说到这里,李景隆有些惋惜地说道:

  “只可惜时间太仓促了,要是时间充裕,

  我真想给他们准备一份五千人的军卒名单,让他们去背。”

  陆云逸觉得,他这多少有点公报私仇的意味。

  “云逸,你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李景隆问道。

  “极好。以目前的形势来看,

  大明军伍不能再像以往那样一味地横冲直撞,

  军队需要执行精准且正确的战事任务。

  这不免对将领和军卒的军事素养有更高的要求。”陆云逸认真地回答道。

  李景隆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陆云逸眼中闪过思索,问道:

  “对于增添比武环节,都督府的大人们都有什么意见?有没有发生争执?”

  “当然有争吵,双方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原本提议的是京军与外来军卒进行全面比试,以此激发好胜心。

  但大将军等人认为,这样做虽然能提升胜负欲,

  却可能破坏京畿地区和外地军卒之间的团结,

  而且还有外邦使臣在场,有些不体面。

  后来一直争吵到后半夜,才达成了一个折中方案,

  不进行全面比试,只进行刀枪比武。

  双方参赛人员也从原来的十人减少到三人,

  分别是将领、千户、军卒这三个层级,也算是增添了一些彩头。”

  李景隆详细地解释道。

  陆云逸听后点了点头,又问道:

  “你觉得他们这样安排有什么用意?”

  “我?”李景隆脸色有些古怪,他看着下面正在忙碌准备的众人,

  “我怀疑他们有别的谋划,想让地方军卒大获全胜,

  从而打压朝廷风头,还想让京军背负‘名不副实’的骂名。

  这样一来,日后要是对京军有所行动,就会容易很多。

  至少不能让京军顶着大胜麓川的名头。”

  听了李景隆的分析,陆云逸觉得确实有这种可能性:

  “嗯,不无可能。

  对了,这会不会对过些日子的练兵计划产生影响,

  或者说他们会不会借此对练兵有什么企图?”

  提到练兵,李景隆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其实他早就知道,朝廷准备把所有勋贵都派出去参与练兵,不用想也知道有深意。

  “练兵的章程已经确定下来了,他们就算想改也没那么容易。”李景隆说道。

  陆云逸没有再发问,而是指了指下方:

  “好像比试要开始了。”

  李景隆顺着他的示意看去,只见众多吏员和军卒都已各就各位。

  他连忙站起身来:“我先回去了。”

  “好。”陆云逸应道。

  李景隆离开后,他身旁的座位空了出来。

  这时,一个让陆云逸意想不到的人走了过来并坐下。

  来人穿着儒衫,头戴方巾,

  四十多岁的年纪,面容颇为英俊,只是身上隐隐散发着一股怨气。

  陆云逸一愣,这人是谁?

  “本官宋麟。”来人言简意赅,声音清脆。

  陆云逸恍然大悟,连忙拱手行礼:

  “原来是宋大人,久闻大名,今日得见真容,实在惭愧。”

  原本宋麟正在极力压制心中怨气,

  一听这话,只觉得额头青筋直跳!

  放在一侧的手掌也不自觉地攥紧了,呼吸明显变得粗重。

  陆云逸说完后就没再理他,将目光投向下方。

  此时,考核前的比试已经开始。

  第一场是军卒之间的较量,

  出战的一方,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是龙虎卫邓志忠的一名亲卫。

  两人手持长刀,捉对厮杀,刀光闪烁,

  “当当当”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宋麟见他没有继续搭话的意思,

  只觉得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差点没喘过气来。

  深吸了一口气,宋麟沉声说道:

  “陆大人,今日我前来,是想与您探讨一下德行之事。”

  “啊?”

  陆云逸转过头来,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不过很快便笑了起来,说道,

  “宋大人,我是军伍出身,在我们这行,不讲究那些虚头巴脑的德行。”

  “你!”

  宋麟的指甲已经深深嵌入掌心,呼吸愈发急促。

  过了好一会儿,宋麟才渐渐平复了心中怒火:

  “陆大人,瑶华冰室那件事是您出的主意吧?”

  陆云逸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坦然承认:

  “没错,是我出的主意。”

  “趁人之危,这岂是君子所为?”宋麟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陆云逸有些惊愕地看着他:

  “本官不太明白宋大人的意思。”

  “瑶华冰室本是曾炎甫的产业,如今他家遭遇变故,正处于失意之时。

  您教唆令爱她们前去趁火打劫,以低价购买,

  这.这哪里是君子该做的事?”宋麟义正词严地指责道。

  陆云逸嘴巴微张,怔怔地看着他,愣了许久后才笑出声来:

  “宋大人真是一位君子,我自愧不如。

  瑶华冰室一事确实是乘人之危,

  不过那曾炎甫与我有仇,现在他落难了,本官自然要踩上一脚。

  更何况,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摆在眼前,若是不取,反受其纠啊。

  敢问宋大人,令爱她们花了多少钱买下瑶华冰室?”

  “三千两!”宋麟气呼呼地回答。

  “这么少?倒真是划算。”

  这次轮到陆云逸感到惊讶了。

  瑶华冰室位于上城东平街,

  周围住的都是商贾富豪,而且地处闹市,少说也得值万两银子。

  宋麟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陆大人,《论语》有云,‘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大人因私仇而乘他人之危,取此不义之财,

  纵得一时之利,却失君子之名,

  往后何以立身朝堂,又有何颜面面对百姓?

  再者,《大学》言‘德者,本也;财者,末也’,

  大人重财轻德,本末倒置,恐非长久之道。

  今日为求私利而罔顾道义,他日必为利所累,望大人三思。”

  就在这时,大校场四周突然响起一阵欢呼,喧闹声此起彼伏。

  陆云逸连忙坐直身体,看向下方高台,

  只见两名军卒的比试已经分出胜负,

  获胜的是来自北平都司的一名军卒。

  十几名传令兵上前一步,手持铜喇叭,大声宣布:

  “胜者!燕山中护卫朱能!”

  “哗——”

  场面瞬间更加喧闹起来,

  围观的百姓们纷纷破口大骂,指责京军无能,丢了面子。

  一些官员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而陆云逸听到这个名字,直接站起了身,

  直直地盯着高台上持刀而立的身影。

  那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

  身材匀称,肤色黝黑,此刻胸膛微微起伏,脸上洋溢着兴奋。

  朱能?

  联想到他燕山护卫的出身,陆云逸立刻明白眼前之人是谁了。

  成国公朱能,靖难功臣!

  陆云逸上下打量着他,将他的模样牢牢地记在心里。

  能够从众多外地军卒中脱颖而出,

  代表地方军卒与京军比试,本就说明他本领不凡。

  今日又能获胜,说不定日后他更快崭露头角。

  陆云逸看向观礼台中央位置,燕王和晋王也在其中。

  此刻燕王朱棣正开怀大笑,指着下方的朱能,左顾右盼,

  显然是在向周围的人介绍自己手下的这名年轻军卒。

  “陆大人!”这时,身旁突然传来一声低喝。

  陆云逸这才想起,身旁还有新科进士宋麟。

  他转头看向宋麟,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宋大人,您就算是来兴师问罪,也得看看场合吧。

  这里都是军伍中人在比武厮杀,

  您却跟我讲什么君子之道,您不觉得有些不合时宜吗?”

  宋麟的脸色瞬间一僵,紧接着涨得通红。

  “要是您觉得令爱她们买瑶华冰室占了便宜,

  那就把剩下的钱补上便是,何必在这里跟我说这些呢?”

  “你!!”宋麟气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宋大人您是真君子,本官肯定是做不了君子的。

  您的这些大道理,还是去国子监给那些眼高于顶的学子们讲吧。”

  陆云逸看向身旁早就跃跃欲试的冯云方,挥了挥手。

  两名亲卫上前,将宋麟带离了这里,

  这一举动引得周围不少人纷纷侧目。

  坐在前排的全宁侯孙恪回过头来,

  朝着陆云逸挑了挑眉,调侃道:

  “让你沾花惹草,人家老爹找上门来了吧。”

  “哈哈哈哈哈”

  整个观礼台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其中笑得最开心的当属左军都督耿忠了。

  陆云逸的脸色黑得像锅底!

  他觉得自己这次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宋麟会选择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跟他谈论这件事。

  随着陆云逸不接话,热烈的氛围也逐渐平息下来,

  众人都将目光重新投向了下方高台。

  两名军中的中层军官已经走上台前,听下方的传令兵介绍,

  一人是福建东岸卫的千户万子敬,

  另一人是京军金吾左卫千户卞睿杰。

  二人皆手持长枪,静静地站在那里,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陆云逸看着卞睿杰,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此人前些日子还在太子府当值。

  他凑向前方的左军都督耿忠,小声问道:

  “耿大人,上直十二卫怎么也参与到比试中来了?”

  耿忠脸色凝重,嗤笑一声:

  “临时换的人,这卞睿杰的长枪使得非常之好。

  上一场京军输了,这一场无论如何也得赢回来。”

  听到这里,陆云逸恍然大悟,坐直了身体,原来是为了找回场子。

  场中的争斗已经开始。

  卞睿杰率先发起攻击,

  他大喝一声,踮着步子,身形迅速移动,

  手中长枪如同灵蛇,直刺万子敬的喉咙。

  枪尖划破空气,发出尖锐呼啸,

  这凌厉的一枪让许多围观的百姓都忍不住捂住了眼睛,发出阵阵惊呼。

  但万子敬却显得十分镇定,他侧身一闪,轻松地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枪顺势一横,

  用枪杆挡住了卞睿杰的长枪,

  只听“铛”的一声巨响,

  金属碰撞,火花四溅。

  卞睿杰一击未中,眼中闪过诧异,

  但他并未停下进攻的脚步。

  手腕一抖,长枪如蛟龙摆尾,连续刺出数枪,枪枪都直逼万子敬的要害部位。

  一时间,枪花闪烁,让人目不暇接。

  万子敬脚步灵活,左躲右闪,手中长枪不断挥舞,将卞睿杰的攻击一一化解。

  而且,他手中长枪仿佛长眼了一般,

  每次都能精准地抵住袭来的长枪,

  一拨一挑,防守得滴水不漏。

  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转眼间已经过了数十招。

  卞睿杰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久攻不下,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于是攻势变得更加猛烈。

  长枪在阳光下挥舞,周围的空气都被搅动得呼呼作响。

  万子敬则始终保持着冷静,

  他以守代攻,身形不断后退,几乎没有主动发起过进攻。

  随着他不断后退,很快就退到了擂台边缘。

  百姓们见状,发出一声惊呼,

  眼中露出期待,要赢了?

  卞睿杰眼中也闪过一丝得意,

  他握紧长枪,准备来一个横扫,将万子敬扫落台下。

  然而,就在他从竖劈切换到横扫的瞬间,

  一直沉默的万子敬突然轻笑一声:“你输了。”

  说时迟那时快,万子敬猛地向前一跃,

  手中长枪刺出,趁着卞睿杰招式切换的间隙,直取胸口。

  卞睿杰大惊失色,想要躲避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咬紧牙关,用力扭动身子。

  “噗”的一声,

  万子敬的长枪刺中了卞睿杰的手臂,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卞睿杰吃痛,手中的长枪应声掉落。

  “停!!!”

  一旁的都督府吏员连忙举起手中的旗帜,

  快步冲到两人中间,宣布比试结束。

  “千户比试,福建东岸卫千户万子敬胜!”

  整个小校场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才爆发出铺天盖地的谩骂声。

  百姓们群情激奋,

  京军竟然接连输给外地军卒,实在是太丢人了。

  观礼台上,耿忠的脸色更是黑得像墨汁一样!

  作为左军都督,京畿地区的卫所都归他管辖,

  虽然卞睿杰属于上直十二卫,不归他直接统筹,

  但百姓们可不管你这那的,

  在他们眼里,这些都属于京军。

  他甚至听到有人在骂左军都督府尸位素餐。

  耿忠黑着脸回过头来,直直地盯着陆云逸,瓮声瓮气地说道:

  “下一场将领比试,刘黑鹰行不行?不行的话你亲自上。”

  “我?”陆云逸有些惊讶。

  一听这话,眼见他要病急乱投医,身旁几人都着急起来,纷纷劝说。

  见他们这般模样,耿忠也很快反应过来,连忙摆手:

  “不行不行,你不能上。

  你要是上了,事情会更糟,不管是赢是输都得挨骂。”

  听到这话,身旁的几位佥事才松了一口气。

  陆云逸也安慰道:

  “耿大人您放心,黑鹰天生神力,肯定没问题的。”

  事已至此,耿忠只能坐在那里生闷气,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真是**,要比就一起比,哪有只让外地军卒和京军比的道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