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浩本以为世界终于清静了。

  小院里,那股由数万修士虔诚祈祷汇聚而成的“精神嗡鸣”彻底消失。

  他满意地打了个哈欠,重新躺回摇椅,调整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准备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午后小憩。

  然而,他刚闭上眼,还没来得及酝酿出半分睡意,一种新的、更难以言喻的烦躁感,如同无形的潮水,缓缓将他淹没。

  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却感觉自己仿佛被扔进了聚光灯的中心,还是那种由成千上万根无形的、带着灼热温度的探照灯组成的灯阵。

  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都在被一种无形的、持续不断的、充满了探寻意味的力量所“照射”,让他浑身不自在。

  这感觉,就像有无数只看不见的蚂蚁,正在他的神魂上爬来爬去。

  “嗯……”

  苏浩烦躁地翻了个身,将被子往头上一拉。

  没用。

  那种被围观的感觉,无视了所有物理和概念层面的屏障,依旧精准地、持续不断地在他的意识里刷着存在感。

  他终于不情不愿地睁开了一条眼缝,神念极其不耐烦地向外扫了一丝。

  瞬间,他“看”到了那股烦躁感的源头。

  院墙之外,那片由盘膝而坐的人影构成的肃穆海洋,依旧静默。

  但成千上万双眼睛,此刻都圆睁着,瞳孔中燃烧着狂热、探寻、崇拜与敬畏。

  这些目光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磅礴的、几乎要将空间都压塌的“信仰凝视”。

  这种纯粹由“意念”和“视线”构成的精神压力,成为了一种全新的、无法用物理手段隔绝的“视线污染”。

  “哥!”

  就在苏浩被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时,苏灵儿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小院,小脸上写满了惊魂未定,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外面……外面那些人好吓人啊!”

  苏浩正烦着呢,没好气地问道:“又怎么了?他们不是不说话了吗?”

  “是不说话了!”苏灵儿跑到摇椅旁,气急败坏地跺着脚,“可他们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我们这边看!一动不动,跟几万个木头人一样!看得我毛骨悚然,后背直发凉!”

  苏浩深有同感。

  这种被无数狂热粉丝二十四小时无死角“围观”的感觉,让他连觉都睡不踏实。

  他的极简逻辑再次启动。

  麻烦的根源:他们在“看”。

  解决方案:让他们别看。

  最直接的方式是什么?

  苏浩被这种无孔不入的“凝视”搞得睡意全无,他烦躁地闭上自己的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些视线。

  同时,他没好气地对着虚空嘟囔了一句。

  “都别看了,我要睡觉。”

  这句话,轻飘飘的,充满了起床气,像一个被吵醒的孩子的抱怨。

  然而,在他闭上眼睛并下达“指令”的瞬间,一个比“静默法则”更霸道、更不讲道理的规则,降临了。

  青州城外,玉白飞舟之上。

  太一圣地的太上长老正用他那双蕴**星辰生灭的眸子,虔诚地“凝视”着那片在他眼中已然化为“虚无”的神国之地。

  他坚信,只要自己的道心足够虔诚,总有一天能用目光看穿虚妄,得见真神。

  突然,他的眼前,毫无征兆地,一黑。

  “嗯?”

  他下意识地想眨眨眼,却惊骇地发现,自己睁不开眼睛了。

  无论他如何催动灵力,如何运转那足以搬山填海的逍遥境功法,他的眼皮都像是被天地法则亲手焊死了一般,沉重如山,无法掀开一丝一毫。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外界的风声、灵气的流动,神念也能如潮水般铺开,但他失去了“看”这个最基本的能力。

  “怎么回事?”

  短暂的恐慌后,他立刻意识到,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

  他能“感知”到,飞舟之上,乃至下方那片由数万弟子组成的朝圣海洋,所有太一圣地的修士,都在同一瞬间,陷入了与他一模一样的、永恒的黑暗之中!

  一阵无声的骚动,在数万修士的心中炸开。

  就在恐慌即将演变成道心崩溃的灾难时,太上长老在无尽的黑暗中,再次陷入了狂喜的、如同被天雷劈中的顿悟!

  他激动得浑身颤抖,立刻用神念,在所有弟子的脑海中,奋笔疾书地“写”下他那石破天惊的感悟。

  “神启!这是第三次,也是最终极的神启!”

  所有陷入黑暗与恐慌的弟子,在“看”到这行凭空出现的金色大字后,都是一愣。

  太上长老的神念文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狂热与**,继续在他们的脑海中疯狂刷屏。

  “我等彻悟了!神明在引导我们走上真正的超脱之路!尔等还不明白吗?”

  他为所有弟子,构建了一个前所未有、逻辑完美到令人无法反驳的终极闭环。

  “第一步:‘隐’!神明隐藏神国,是考验我等的‘诚心’,让我们摒弃世俗的虚荣与外相!”

  “第二步:‘默’!神明禁绝声音,是考验我等的‘静心’,让我们摒弃无意义的言语与谄媚!”

  “第三步:‘盲’!神明遮蔽视觉,是考验我等的‘本心’啊!大道无形,不可见,不可闻!神明这是在强行关闭我等所有外在的感知,逼迫我们开启‘心眼’,用最纯粹的灵魂,去直视那至高无上的本源大道!”

  这番解读,如同一道创世之光,瞬间照亮了所有弟子心中那片黑暗的、名为恐慌的深渊!

  原来如此!

  原来神明嫌我们用眼睛看,层次太低了!

  原来真正的朝拜,是要用心去“看”的!

  “全员听令!”太上长老最后写道,每一个字都仿佛在燃烧,“摒弃六识,内观己身,返璞归真!这,才是神明赐予我等的、通往神境的唯一阶梯!”

  所有太一圣地的修士,在经历了短暂的呆滞后,脸上纷纷露出比之前更加狂热、更加坚定的表情。

  他们非但没有恐惧,反而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狂热的“向死而生”的修行状态。

  他们被动地被剥夺了言语和视觉,只能将所有的精神、所有的信仰、所有的力量,全部向内收敛,压缩,再压缩!

  数万名高阶修士的精神力,在同一片区域,以前所未有的密度,开始了恐怖的内卷与质变。

  他们脚下的大地,开始微微颤动。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连天地法则都为之悸动的恐怖能量。

  一个由纯粹信仰之力构成的、极不稳定的、如同超新星爆发前夕的“精神熔炉”,正在苏浩的家门口,缓缓成型。

  而小院里,苏浩终于获得了绝对的安宁。

  没了声音,没了视线,世界清静得如同他刚穿越过来时的那张白纸。

  他满意地打了个哈欠,重新躺回摇椅,调整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嘴角微微上扬,这次,总算能睡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