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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的风雪渐渐停下来了。

  谢骁没有回知青点,也没有回自己住的地方,而是悄悄去往牛棚。

  牛棚里气味并不好闻。

  不难想象,温莞每次来到这儿,瞧见家人这般境况,心里该有多难受。

  月光下,温明华和温煦蜷在角落,裹着破旧的被子,似乎已经睡着了。

  谢骁放轻脚步,但踩在干草上的细微声响还是惊动了温明华。

  温明华突然睁开眼,眼中没有丝毫睡意,只有戒备的警惕。

  他迅速拍了拍身边的温煦。

  温煦迷蒙的睁开眼睛,刚要含糊地问句“姐?”,嘴巴立刻被父亲的大手捂住。

  黑暗里,父子俩无声地对视一眼,温煦瘦小的身体也绷紧了。

  “温伯父。”谢骁低沉的声音传来。

  温煦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双眼立马放光,“爸!是…是谢大哥的声音!”

  “阿煦,是我,谢骁。”

  谢骁又向前走了两步,让自己能被月光照亮些。

  温明华这才放松了些,但眼中的疑惑却更浓了。

  他听温莞说过谢骁来此执行任务,却没想到在这除夕夜,他会出现在牛棚?

  难道是莞莞出了什么事情?!

  “这么晚了……难道是‘她’出事了吗?”

  “伯父,放心,‘她’没事。”

  解释完,温明华放了心,借着月光看清了他怀里藏着一个旧布袋。

  谢骁将那旧布袋放在温明华身边。

  袋口微敞,能看清里面用草纸包裹着的几块酥糖,还有一小包江米条。

  这在物资匮乏的年月,尤其是对他们这样身处困境的人来说,简直是梦里都不敢想的东西。

  温明华愣住了,温煦更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眼睛盯着袋子。

  “伯父,过年了,一点心意。”

  “谢同志!这……这我们不能要!你快拿回去!”

  温明华急切地想把袋子推回去,可是那一点点甜香却渗入温煦的鼻尖。

  “爸……” 少年带着渴望和委屈的低唤,让温明华心头更痛。

  温明华冷下心,强硬的将袋子塞回谢骁手心。

  “我们已经跟你们谢家没关系了!你跟莞莞,那婚约也不作数了!你不欠我们什么,我们更不敢收你的东西!”

  他其实并不讨厌谢骁,甚至内心深处,对这个年轻人极为满意。

  只是,这世道,沾上他们这样的人家,就是沾上麻烦。

  谢骁前途无量,不该被他们拖累。

  莞莞退婚此举,虽难,却也是……对的。

  谢骁没有动,怔然的望着手心的东西,出神。

  久久的,他回过神来,久到温明华以为他会就此离开。

  他喉结滚动,灼灼地盯着温明华:“或许……在莞莞看来,婚是退了。但在我心里,她永远是我的未婚妻……”

  “伯父,我喜欢她。不是一时兴起,她是我这辈子唯一想娶的人!”

  温明华被他眼中火焰灼得心头一震,他看得出来谢骁对莞莞那浓烈的情意。

  联想起上次温煦看到的画面……

  这谢骁,难道真的喜欢他家莞莞?

  “谢骁,莞莞不仅会拖累你……性子又倔,主意又大……还主动跟你退了婚。你……你喜欢她什么?”

  是啊,他喜欢她什么?

  这问题像钥匙,霎时间打开了他那扇积压了太久的记忆门。

  前世今生的画面在眼前翻涌。

  那个在羊城花园追着蝴蝶、笑得比阳光还灿烂的小粉团子;

  那个在调查组面前,明明脸色苍白,却挺直脊梁半步不退的身影;

  还有、还有那个睁着大眼睛强装镇定、却声音发颤,问自己愿不愿意娶她的人儿。

  ……

  所有的画面,最终都汇聚成她的模样。

  “我喜欢她什么?”

  谢骁声音拔高,带着压抑已久的爆发力,“我喜欢她心比天高、喜欢她主意大……”

  “因为在我眼里,她所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她倔?我陪她倔!她主意大?我支持她的主意!”

  温明华愣住了,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谢骁的嘴角勾起极淡的弧度,似乎沉浸在回忆里。

  “她看着柔弱,可她无论经历多少风霜,只要给她一点点阳光,她就能拼命地往上生长。”

  “寒冬腊月,万物凋零,只有她……能在春天到来时,第一个抽出新芽。”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狭小的牛棚里回荡,震得温明华久久无言。

  这一番话,他知道谢骁懂他的女儿……

  温煦早已听得鼻酸,紧紧抓着父亲的手臂,小声地喊:“爸……”

  温明华摆了摆手,一直挺直的脊背也在这番剖白下微微松垮了些。

  “既然是年货,就拿过来吧……”

  谢骁立刻蹲下身,不是递,而是近乎珍重地将那旧布袋重新放回温明华手边。

  “阿煦……”

  谢骁转向少年,声音放得温和,“这江米条是县城带来的,酥得很,放久了会皮,趁新鲜吃。”

  他又指了指那几块裹得严实的酥糖,“还有这个糖……我记得莞莞她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温煦用力点头,带着纯粹的欢喜:“谢谢,谢大哥!”

  他偷偷瞄了一眼父亲,见温明华没反对,这才从袋口拿出一根江米条,小心翼翼地掰成两段,将稍长的那段塞进父亲手里,自己才小口咬了一下。

  甜脆滋味在舌尖化开,温煦满足地眯起了眼。

  谢骁就那样蹲在父子俩面前,看着温煦吃着,目光柔和。

  过了片刻,他才重新看向温明华,眼神珍重万分。

  “伯父,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担心莞莞的身份会拖累我,担心我这身军装会给她带来麻烦。”

  “我谢骁穿上这身军装,是为了保家卫国,也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人。”

  温明华活了大半辈子,经历丧妻之痛、也经历过富贵,也跌入过泥泞,自认看透世情人心。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是个好孩子……只是,莞莞那丫头,我瞧她退婚的决心……”

  女儿既然能主动退婚,必定藏了其他的心思,他没问,也不想问。

  “她的心结……我知道,是我欠她的。”

  谢骁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决意,“我会等她!一天过不去,我就等一天;一年过不去,我就等一年;这辈子过不去……我就等她一辈子。”

  温煦听得眼睛又红了,偷偷抹了下眼角。

  呜呜呜,谢大哥,真是好男人!

  温明华对他彻底满意了。

  这谢骁,是个能托付的……

  另一边,村办办公室里。

  沈明月暂时在这里住了下来,桌上那盏煤油灯被寒风吹的忽明忽暗。

  “笃…笃笃…”

  突兀的敲门声,敲在沈明月紧绷的神经上。

  “谁?!谁在外面?!”

  今个儿除夕,她想不通谁会这时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