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耳根好像有些泛红

  戈壁的黄昏,总是来得格外壮丽又带着一丝苍凉。

  落日缓缓沉入遥远的地平线,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而恢弘的金红,无垠的戈壁滩也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色调,暂时收敛了白日的严酷。

  一些能下地走动的战士,三三两两的聚拢在一起,哼唱起军歌。

  这是天气晴好时,驻地里一项不成文的娱乐。

  尽管大多数时候,都只有大家一起唱的单一模式,但对于这片远离城市喧嚣,文化生活匮乏的边境驻地来说,这已是难得的慰藉。

  大家都停下手里的活,跟着唱起来,望着远方的落日,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苏蔓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将最后的病历记录归档。

  巨大的疲惫感涌上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运用空间后的精神力的消耗。

  她摘下口罩,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傍晚微凉的空气,然后走向病房外面,找了一个矮凳子坐了下来。

  她没有凑到人群中间,只是独自坐在稍远的地方,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头,安静地听着那有力量的歌声,目光放空地望着远方那轮即将完全沉没的红日。

  夕阳的余晖勾勒出她清瘦的侧影,显得有些孤单,又带着一种疲惫后的宁静。

  她什么也没想,只是放空自己,任由那歌声和壮丽的景色抚平连月来紧绷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的光线微微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她旁边,隔着一米多远的距离,也坐了下来。

  苏蔓没有转头,但身体的细微紧绷透露了她知道是谁。

  来人也没有说话,只是同样坐着,目光同样投向远方的落日,仿佛也只是来这里安静待一会儿的。

  陆承洲脱下了军帽,拿在手里,头发被傍晚的风吹得有些凌乱。

  侧脸线条在夕阳下显得比平日柔和了些许。他这次没有试图搭话,就那么安静地陪着。

  周小梅给宋文志送完晚饭回来,看到这一幕,脚步顿了一下。

  她看着夕阳下那两道虽然隔着距离,却莫名显得和谐的背影,偷偷抿嘴笑了笑,对旁边几个也想过去坐坐的小战士使了个眼色,轻轻摇了摇头,拉着他们悄无声息地绕开了。

  军歌唱完了,换来的是大家凑着头讨论病好后要干什么干什么。有说要给家里写信的,有说要争取立大功的,还有说要找媳妇的……声音杂乱,时而低沉时而兴奋。

  但这似乎并不重要。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几乎要交融在一起。

  空气中弥漫着戈壁黄昏特有的味道。

  战士们低低的说话声和偶尔的笑声,更衬得他们这一角格外安静。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

  过了许久,久到夕阳只剩下最后一道金边,天色渐渐暗沉下来,陆承洲才低声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宁静:“上级……对秦曼卿的处理意见,快下来了。”

  他的声音融入晚风,听起来有些模糊。

  苏蔓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她没有转头,依旧看着远方,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吵闹的声音彻底消失了,战士们开始陆续散去,准备晚间的点名和休息。

  陆承洲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他看了一眼依旧坐着的苏蔓,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声道:“风大了,早点回去休息。”

  说完,他戴上军帽,转身朝着营房的方向走去。

  苏蔓依旧坐在凳子上,晚风确实带着凉意,但她心里,却感觉不到冷。

  晚上卫生所里点起了煤油灯。

  苏蔓还在办公室里整理着疫情总结报告,她要把这些都输入进空间的数据系统。

  煤油灯的光线有些昏暗,她不得不凑得很近,眼睛有些酸涩。

  连月来的精神力的透支,让疲惫感如同附骨之疽,深深缠绕着她。疫情期间特效药品消耗很大,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浪费精神力去取营养剂补给自己。

  关键时刻,一点精神力可能就会拿到一瓶药,挽救一个战士的性命。

  她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和胃部隐隐的空泛感。这才想起,晚上似乎还没吃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帐篷的门帘被掀开,陆承洲端着一个搪瓷碗走了进来,碗口冒着腾腾的热气,带着一股**的食物香气。

  苏蔓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他怎么又来了?

  陆承洲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不太敢直接看她。他径直走到桌边,将手里那碗热气腾腾的东西“咚”一声放在桌上,动作显得有些生硬。

  “那什么……”他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点硬邦邦的味道,甚至比平时更刻意了几分,“胖婶非让我给你送来。”

  他顿了顿,像是背书一样继续道,语速有点快:“说是……说是感谢你救了大家,立了大功,特地……特地给你开了小灶,做的病号饭。让你务必吃了。”

  苏蔓的目光落在那只大海碗里。

  碗里是满满当当的手擀面条,汤底清亮,飘着几点金色的油花。面条上面,稳稳地卧着一个煎得金灿灿的荷包蛋,以及颇为显眼的的肉,丝。

  这规格绝不是普通病号饭能有的待遇。

  驻地条件艰苦,肉蛋都是稀罕物,通常只有重伤员才能偶尔分到一点。这碗面,太过“丰盛”了。

  苏蔓抬起眼,看向陆承洲。

  他正微微侧着头,目光游移不定地看着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帽檐,耳根在昏暗灯光下似乎有点泛红。

  那副样子,怎么看都有些欲盖弥彰。

  “胖婶……特地做的?”苏蔓轻声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点不信。

  陆承洲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强调:“对!胖婶说的!让你赶紧吃!”

  他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语气更加不自然,“咳……那什么……快吃吧,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完,他像是完成了什么极其艰巨的任务,猛地转身,有点同手同脚地地快步朝外走去,连句“再见”都没说,就掀开门帘消失在了夜色里。

  帐篷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那碗面条散发出的温暖。

  苏蔓看着那碗用料扎实的面条,又回想了一下陆承洲刚才那副笨拙得几乎有些可爱的样子,沉默了片刻。

  忽然,她低下头,口罩遮挡下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弯起了一个大大的弧度。

  她哪里会猜不到。胖婶固然关心她,但这样“超标”的病号饭,没有他陆营长的“授意”,怎么可能做得出来?还“非让他送来”?他那副样子,分明就是……

  她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无奈,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里悄悄蔓延。

  她拿起筷子,挑起了几根面条。面条是手擀的,很劲道。吹开热气,喝了一口汤,清淡却鲜美,带着面香的醇厚。荷包蛋煎得火候正好,蛋黄是溏心的。肉,丝虽然不多,但腌制入味,口感嫩滑。

  她一口一口地吃着。温热的食物进入胃里。有些暖意,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随着食物的热气,氤氲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