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喊声、电击的噼啪声、拖拽的摩擦声,混杂在一起。

  江疏影怔怔地跪在栏杆前,伸出去的手臂还僵在半空。

  他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溅到的是什么。

  于是他伸手摸了摸。

  ——是顾弦野飞溅出来的血。

  江疏影缓缓抬起头,煞白的面庞眼眸赤红无比。

  他发出不成调的嘶吼,用自己瘦弱的身体狠狠撞向牢门。

  他从未如此疯狂地反抗过“大人”。

  “放开他!你们放开他!别带他走!求你们了!”

  “我们会听话的,我们会努力的!!!放开他!”

  江疏影不断嘶吼,指甲用力抓过栏杆。

  指甲在铁栏杆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指甲都折断翻起。

  可即便指甲渗出血珠,他却感觉不到疼。

  嘶吼声中,江疏影挣扎将头朝栏杆外面望去。

  黑门打开,又合拢。

  顾弦野被拖了进去,那双黑眸,此刻只剩下撕心裂肺的恐惧,然后彻底消失在门后。

  砰!

  砰!砰!

  江疏影猛地跪了下去。

  熟悉而短促的声音每一声,都像狠狠砸在江疏影的耳膜上穿透他的灵魂里。

  地牢重归死寂。

  这次的死寂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都要冰冷。

  江疏影瘫坐在牢门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低下头,他看着自己鲜血淋漓,指甲外翻的双手,感觉到指尖那一点微弱的,属于另一个人的触感和温度,正在飞速消散。

  其实真是不明白啊。

  他为什么会挣扎的那么剧烈呢?

  毕竟他和顾弦野不过是......碰巧被关在对面,互相讨厌又不得不说话的,两个迟早要死的“残次品”罢了。

  甚至他们一辈子唯一一次真正接触,只是不过临死前试图想要攥住对方的手。

  一瞬间,江疏影的眼泪不断滴落。

  湿热的泪滴不断滑落,滴在手背上,混着血,滚烫又冰凉。

  【这里又没水喝】

  【姓江的,你是想被提前渴死吗?】

  这一次,不会再有人这么对他这么讨嫌的说话。

  而以后,也不会有一个喝了一半的营养液丢过来。

  空荡荡的地牢里,只剩江疏影压抑无比的呜咽,在无尽的黑暗中,细弱地回荡,然后被浓重的血腥与腐烂的气息,一点点吞没。

  那一天,江疏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

  时间彻底失去了刻度,在血腥味中浮沉。

  蜷缩在角落里,江疏影一动不动,仿佛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眼泪早就流干了,只剩眼眶火烧火燎的干涩。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顾弦野死去的“第二天”,江疏影再次被饥饿与口渴歇斯底里的席卷。

  是啊,饥饿。

  他还活着,而活人,就要吃饭。

  少年涣散的目光,茫然地扫过牢房地面时,忽然定格在某处。

  ——那里,静静躺着一管黏稠的营养液。

  包装是熟悉的简陋,管身沾着灰尘和......早已干涸的血迹。

  江疏影呆滞地看着,大脑缓慢地运转。

  这是......什么时候的?

  记忆的碎片艰难拼凑。

  那些大人拖走顾弦野时,似乎有一位例行丢进来的。

  当时他全部的感知,都被顾弦野的哭喊占据,根本未曾留意。

  此刻,这管营养液像是从时间的夹缝里钻出来的,突兀地躺在那里,上面顾弦野留下的血点刺得他眼睛生疼。

  但江疏影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激动着抓起那管冰冷的东西,指甲抠进封口,用力撕扯。

  嗤啦——

  随着封口被扯开,黏腻冰冷的液体涌出。

  江疏影迫不及待地将管口塞进嘴里,贪婪地,近乎疯狂地**起来。

  这一刻,烧灼的胃部传来尖锐的刺痛,伴随着久违的“饱腹感”。

  江疏影被呛到了,剧烈地咳嗽,一些营养液从嘴角溢出,混合着唾液,滴落在同样脏污的地面上。

  几乎没有犹豫,少年立刻趴在地上,不管不顾将每一滴都**干净。

  喘着气,慢慢低下头,看着管子上那抹属于顾弦野早已氧化发黑的血滴。

  然后,眼泪毫无征兆地再次涌了出来。

  没有呜咽和嚎啕,眼泪就这么砸在空管子上,砸在他自己骨节分明,肮脏不堪的手背上。

  好恶心。

  为什么......都这样了,他还是不想死呢?

  从那天起,江疏影的生命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

  那管营养液支撑了他比预期更久的时间,但也仅此而已。

  他不再试图保持清醒,大部分时间只是瘫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发霉带有菌斑的墙壁。

  太安静了。

  没有动静越来越长,长到江疏影觉得,外面那些“大人”是不是已经彻底遗忘了这个角落,遗忘了这里还残留着一个等待死亡的生命。

  黑暗中,这种安静,实在安静得可怕。

  有时候,江疏影会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死了,只是他的脑袋,还在缓慢地接收着这具躯体腐烂的信号。

  而他唯一还会做的“活人”的事情,就是偶尔,用干裂得渗出血丝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哼唱。

  哼唱那段他和顾弦野曾经用栏杆敲击出的,仅属于他们两人知道的“音乐”调子。

  没有歌词,没有伴乐。

  黑暗的地牢里,只有走调的气音。

  对着上方那黑黢黢的,偶尔有污水滴落的管道,江疏影眼睛空茫。

  他的眼眸里面只剩下一片沉沉死气,连恐惧都被漫长的等待磨成了粉末。

  而随着最后一包营养液带来的能量彻底耗尽。

  饥饿重新化为烧穿五脏六腑的火焰,而寒冷也从骨髓深处渗出,侵蚀着他的肉体。

  但不知道为什么,江疏影却意外地平静。

  他选择开始吃角落里阴湿处新长出的,滑腻无比的青苔。

  也会吃抓爬到脚边,行动迟缓的蟑螂。

  渴了,就**墙壁上渗出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污水。

  牢房里没有镜子。

  但江疏影知道自己又瘦了。

  他看见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皮肤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骨头,连青白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他仿佛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于是,江疏影再也唱不了歌了。

  他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地上,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摇摆。

  而幻觉也开始频繁造访。

  有时,他好像又回到了上面明亮的实验室,冰冷的器械贴在皮肤上。

  有时,耳边会忽然响起顾弦野那熟悉的,带着不耐烦的嗓音呼唤他。

  每当这时候,江疏影会猛地转头,看向对面空荡荡的栏杆,然后愣住,眼底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

  好安静.....

  有没有人,知道他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