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句“肉票,一两”,像一记无声的惊雷,在每个人的头顶轰然炸响。

  秋风卷起地上的水泥粉末,打着旋,却吹不散那股凝固在空气里的,混杂着震惊与狂喜的灼热。

  肉票。

  在这个油腥比金子还珍贵的年代,这两个字,比任何道理都更重。

  “我……我没听错吧?”

  那个刚刚还在抱怨的男人,张着嘴,一脸不敢置信。

  “一天,一两肉票?”

  “干一天活,就能换一两肉?”

  窃窃私语声,像被点燃的野火,瞬间燎遍了整个院子。

  那些刚刚还累得瘫坐在地上的汉子,此刻一个个都像打了鸡血,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他们的眼睛里,不再是疲惫,而是一种原始的、对食物最本能的渴望。

  那是一种狼一样的绿光。

  廖山的屋门,“砰”的一声,被从里面重重地关上了。

  他不敢再看。

  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冲出去,和那些穷鬼一起,为了那一两肉票,跪在那个年轻人的脚下。

  林逸没有理会他。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群被彻底点燃的人,像在欣赏一出早已写好剧本的戏剧。

  “林干事!”

  铆工老张第一个冲了上来,他那张被汗水和灰尘弄得花白的老脸上,涨得通红。

  “这活儿,我们包了!”

  他指着那面只砌了一半的墙,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别说修厕所,您就是让我们把这院子给翻过来,我们都干!”

  “对!我们干!”

  “算我一个!”

  人群像一锅烧开的沸水,彻底沸腾了。

  刚才还需要屠勇去点名的壮劳力,此刻一个个都像不要命一样,朝着那堆砖石和水泥冲了过去。

  抢铁锹,抢瓦刀,抢一切能上手的工具。

  院子里,那股刚刚才建立起来的建设秩序,瞬间被一种更狂热的**所取代。

  “都**别抢!”

  屠勇的咆哮声,像一声炸雷,镇住了这片混乱。

  他赤着膀子,手里拎着那把破旧的瓦刀,像一尊门神,挡在了那面新墙前。

  “都给老子排好队!”

  他的声音,洪亮,粗犷,“活儿有的是,谁**乱来,今天的肉票就别想要了!”

  肉票。

  这两个字,比任何咒骂都管用。

  刚刚还乱作一团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一个个都像被驯服的牲口,老老实实地排起了队。

  屠勇咧开嘴,露出一口焦黄的牙。

  他看着这群人,又看了看远处那个正在悠闲喝茶的年轻人,他那颗粗糙的心,第一次,有了一种名为“掌控”的滚烫感觉。

  他开始像一个真正的工头,有条不紊地分配着任务。

  “你,去筛沙子!”

  “你们俩,继续和水泥!”

  “老张,你带着他,砌墙!”

  这个混乱了几十年的大杂院,第一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生产的纪律。

  夕阳西下,给这个热火朝天的工地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那面墙,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向上生长着。

  当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地平线上时,公共厕所的四面墙壁,已经奇迹般地,全部砌了起来。

  虽然简陋,却无比坚固。

  所有人累得瘫坐在地上,汗水浸透了衣衫,脸上却都挂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疲惫与期待的笑容。

  他们在等。

  等那个决定他们今晚能不能吃上肉的宣判。

  林逸站起身,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他踱着步,走到了那面崭新的墙前,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许久,他才点了点头。

  “合格。”

  两个字,像天籁之音。

  院子里,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

  林逸没有理会他们。

  他只是转过身,面向那个高大的、从头到尾都像一尊铁塔般沉默的屠夫。

  “屠监督员。”

  屠勇的身体猛地一震。

  “履行你的职责。”

  屠勇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一沓崭新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小纸片。

  那是林逸早就准备好的,盖着“院务管理委员会”红章的,肉票。

  他走到那个干活最卖力的铆工老张面前,将那张薄薄的,却仿佛有千斤重的纸片,郑重其事地,递了过去。

  “老张,你的。”

  老张用那双沾满了水泥和灰尘的手,哆哆嗦嗦地,接过了那张肉票。

  他看着上面那个鲜红的“壹两”字样,那双粗糙的眼睛里,瞬间就涌上了一层滚烫的雾气。

  那不是一张纸。

  是权力,最真实,也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