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清脆而有节奏。

  铆工老张赤着上身,汗珠顺着他结实的脊背滑落。

  他蹲在地上,手里的铁剪开合有力,一块厚实的铁皮在他手下,正被驯服成规整的方形。

  旁边,另一个男人正用木槌敲打着折角,动作笨拙却专注。

  不远处,吴家嫂子和陈年带着几个人,正沉默地糊着纸盒。

  他们的动作比昨天熟练了许多,一排排成型的纸盒,像等待检阅的士兵。

  这个混乱了几十年的大杂院,第一次,有了生产的秩序。

  屠勇抱着那本牛皮纸账本,像一头巡视领地的猛虎。

  他走到铆工老张身边,看了一眼那初步成型的铁皮箱,点了点头。

  “尺寸没错。”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院里的宁静。

  声音停在了胡同口。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下意识地朝着院门口望去。

  一辆解放卡车,车头印着“轧钢厂”的红色大字,像一头钢铁巨兽,堵住了半条胡同。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司机跳了下来。

  紧接着,廖山从副驾驶的位置,慢悠悠地探出了身子。

  他回来了。

  他没有看院里任何人,只是满脸堆笑地,为车上另一个人拉开了车门。

  一个穿着四个口袋干部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施施然地走了下来。

  廖山的腰,瞬间弯了下去。

  “李副主任,您慢点。”

  李副主任。

  屠勇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知道,正主来了。

  李副主任没有立刻进院,他只是站在门口,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院子中央那块小黑板上。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搞得还挺像样。”

  他迈开步子,走了进来。

  廖山像条哈巴狗,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林逸从屋里走了出来,神色平静。

  “李副主任,稀客啊。”

  “林干事是吧?”

  李副主任笑了笑,那笑容里,看不出半分敌意,“久仰大名。”

  他指了指身后那辆卡车。

  “听说你们院里要搞防火建设,修缮公共设施,这是大好事。”

  “我们轧钢厂作为兄弟单位,理应支持。”

  他拍了拍手。

  卡车后斗的帆布被揭开,露出了一袋袋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印着“红星水泥”字样的纸袋。

  水泥。

  院子里,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一瞬。

  “不多,十袋。”

  李副主任的声音不咸不淡,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恩赐,“算是我们后勤处,代表厂里,支援你们邻里建设的一点心意。”

  廖山的腰杆,瞬间挺直了。

  他看着院里那些目瞪口呆的邻居,脸上挂满了胜利者的微笑。

  你们不是缺水泥吗?

  现在,我给你们送来了。

  这份人情,你们接,还是不接?

  林逸笑了。

  “那可真是太感谢李副主任了。”

  他转过身,面向那个高大的、从头到尾都像一尊铁塔般沉默的屠夫。

  “屠监督员。”

  屠勇的身体猛地一震。

  “愣着干什么?”

  林逸的声音,陡然拔高,“还不快带上咱们院的同志们,去把厂领导送来的慰问品,搬进院里来!”

  他顿了顿,目光像两把冰冷的锥子,死死地钉在了那个笑容僵在脸上的廖山身上。

  “另外,记住了。”

  “把每一袋水泥,都仔仔细细地,登记在咱们院的《公共资产》账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