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院子里,那条沉默的队伍,正在缓慢地缩短。

  每一声钱币放在桌上的轻响,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两扇紧闭的门板上。

  刘海中的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他能听见外面阎埠贵那不带一丝温度的唱喏声,能听见邻居们压抑着呼吸的脚步声。

  更能听见自己那颗不争气的心,咚咚狂跳。

  许大茂的屋里,同样如此。

  他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狐狸,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猎人收紧绞索的声音。

  终于,最后一个人交完了钱。

  院子里,再次恢复了那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三大爷阎埠贵没有立刻收摊。

  他慢条斯理地,将收来的钱款一张一张捋平,仔仔细细地点了三遍,然后才庄重地放进那个铁皮文具盒里。

  做完这一切,他清了清嗓子。

  “好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打开了所有人的恐惧。

  “今天的缴费登记,就到这里。”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那两扇依旧紧闭的屋门。

  “截止今日下午四点整。院内应缴费二十三户,实缴二十一户。”

  他翻开那本崭新的《信用档案》,笔尖蘸饱了墨水,悬在纸上。

  “未缴费家庭:刘海中、许大茂。”

  他的声音,像法官在宣读一份不容置疑的判决。

  刘海中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感觉自己的名字,被那支笔狠狠地刻在了耻辱柱上。

  “按照林干事制定的规矩,”

  阎埠贵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官威,“这两户的信用记录,将维持‘严重不良’评价。”

  “明日起,开始计算维护费的滞纳金。”

  “每日,壹分。”

  滞纳金。

  又是一个闻所未闻的新词。

  可院里所有的人,都听懂了。

  这是利息。

  是那份每天都在滚动的,公开的耻辱。

  “吱呀”一声。

  一扇门,开了。

  不是许大茂。

  是刘海中。

  他像一头斗败了的公牛,垂着头,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比院里那块湿漉漉的青石板还要难看。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了那张小方桌前。

  “我交。”

  两个字,像是从他的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阎埠贵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

  他没有立刻去翻收费簿。

  “刘代表,你可想好了?”

  “少废话!”

  刘海中猛地一拍桌子,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毛票,“我们家四口人,四毛钱!”

  阎埠贵却摇了摇头。

  “刘代表,你的账,算错了。”

  刘海中的动作,僵住了。

  阎埠贵翻开那本记录着耻辱的旧账本,用手指点了点上面那行字。

  “按照规矩,你得先把之前欠的两分钱清理费,还清。”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属于权力的冷笑。

  “一共,是肆角贰分。”

  刘海中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阎埠贵,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在暮色中,因为极致的屈辱而微微扭曲。

  他知道,这是羞辱。

  是阎老西这个算盘精,对他这个“前二大爷”,最彻底,也最无情的清算。

  他猛地一转身,就要往回走。

  阎埠贵的声音,像一根冰冷的绳索,从背后将他牢牢拴住。

  “刘代表,我提醒你一句。”

  “今天你要是不交,明天,可就是肆角叁分了。”

  刘海中的脚步,顿住了。

  他像一尊被钉在原地的石像,在满院或怜悯、或嘲讽的目光中,缓缓地,转了回来。

  他从口袋里,又摸索了半天,摸出两枚沾着铁锈味的钢镚,重重地,拍在了桌上。

  “给你!”

  阎埠贵很满意。

  他慢条斯理地,将钱收好,开了收据。

  然后,他才翻开那本崭新的《信用档案》,在那一页写满了“不良”记录的纸上,落下了新的一笔。

  【九月十六日,补缴所有欠款。】

  他顿了顿,笔尖在纸上,留下了最后的评价。

  【信用评级:待观察。】

  刘海中接过那张写着“肆角贰分”的收据,像接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没有再多言,只是通红着一双眼,大步流星地冲回了自己屋里。

  “砰!”

  门,被重重地摔上。

  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落在了最后一扇紧闭的屋门上。

  许大茂。

  他成了这个院子里,最后的,也是最顽固的,一个“严重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