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的目光,在那本小小的、封面已经磨得发亮的笔记本上,停留了片刻。

  他没有伸手去接。

  阎埠贵捧着那本子,手悬在半空,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的腰,不自觉地弯得更低了。

  院子里很静,只有晚风吹过老槐树叶的沙沙声。

  “林干事,您……您过目。”

  阎埠贵的声音,干涩沙哑。

  林逸的视线,从那本子上移开,落在了阎埠贵那张写满紧张和算计的脸上。

  他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阎埠贵所有的伪装。

  “三大爷,这是做什么?”

  阎埠贵的心,猛地一沉。

  林逸这声“三大爷”,叫得他心里发毛。

  “我……我就是觉得,二哥他……刘代表他,做事有点太急了。”

  阎埠贵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容易破坏院里的和谐。”

  他小心翼翼地,把林逸说过的话,又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林逸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让阎埠贵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里里外外被看了个通透。

  许久,林逸才缓缓开口。

  “刘代表的工作日志,是记录他自己协调工作的过程。”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冰冷。

  “不是让你,来记录他的。”

  阎埠贵的手,猛地一颤,手里的笔记本差点掉在地上。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完了。

  他想,自己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就在他心如死灰,准备收回本子的时候,林逸却又一次开口了。

  “不过……”

  阎埠贵猛地抬头,那双镜片后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既然三大爷这么关心院里的和谐,有这份心,是好事。”

  林逸的语气,不紧不慢。

  “作为院里的一份子,发现问题,记录问题,向组织反映问题,也是每个人的权利和义务。”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冠冕堂皇。

  阎埠贵愣住了,他没听懂。

  林逸上前一步,伸出手,却没有去拿那个笔记本。

  他只是用手指,在那本子的封面上,轻轻点了点。

  “日志,要写事实。”

  “不要写情绪,不要写猜测。”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了阎埠贵的耳朵里。

  “比如,几点几分,谁,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

  “把这些记清楚,就够了。”

  说完,他收回手,不再多言。

  “葱油饼,您留着自己吃。”

  “我还有事,先回屋了。”

  他转身,推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

  “砰。”

  门,轻轻关上。

  将阎埠贵所有的惊愕、狂喜和恐惧,都隔绝在外。

  阎埠贵一个人,僵在院子中央。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那本小小的账本。

  许久,他才缓缓地,将本子揣进怀里。

  那本子,仿佛有了千斤重,却也让他那根弯了许久的腰杆,悄然挺直了一丝。

  他明白了。

  林逸没有接受他的“投诚”。

  但他,默许了他的“监督”。

  从今天起,他阎埠贵,就是悬在刘海中头顶的另一双眼睛。

  一抹病态的、压抑了许久的兴奋,像电流一样,窜遍了他的全身。

  他没有回家,而是转身,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退回了院子最阴暗的角落里。

  他要开始工作了。

  林逸的屋里,灯光温暖。

  他没有看书,也没有喝茶。

  他只是站在窗后,透过那条细微的缝隙,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一切。

  他看着刘海中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看着阎埠贵那阴冷算计的背影。

  他知道,一个新的平衡,已经在这座小小的院子里,悄然建立。

  刘海中是明面上的鞭子,用来驱赶那些不守规矩的牛羊。

  而阎埠贵,则是藏在暗处的眼睛,用来盯住那根,随时可能失控的鞭子。

  他们都以为自己是棋手。

  却不知道,他们都只是这盘棋上,被精准摆放在各自位置的棋子。

  而他林逸,才是那个,真正下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