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逸那句“糊纸盒”,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每个人心底深处,无声的嘲弄。

  糊纸盒?

  这是街边那些没活干的老娘们才做的营生。

  “我没听错吧?”

  廖山第一个嗤笑出声,他端着茶缸,脸上那幸灾乐祸的表情毫不掩饰,“林干事,你这是打算带着我们全院,当手艺人啊?”

  几声压抑的、附和的窃笑,从角落里传来。

  让一群大老爷们,坐在家里糊纸盒挣钱?

  这话说出去,整个福祥胡同都得笑掉大牙。

  林逸没有理会他。

  他只是走到那块小黑板前,拿起那截白色的粉笔。

  “屠监督员。”

  屠勇的身体猛地一震,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去胡同口的王麻子那里,告诉他,我们院接他那个糊纸盒的活。”

  林逸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原料,让他下午送过来。”

  屠勇愣了一下。

  “就说,”

  林逸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账,先记在街道办头上。”

  屠勇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像接了一道军令,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用街道办的名义去赊账?

  廖山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嘲讽,都显得如此无力。

  林逸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转过身,笔尖在黑板上划过,发出了清脆的沙沙声。

  【福祥胡同十七号院集体生产小组(纸盒部)工作条例】

  标题,写得一笔一划,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公事公办。

  “自愿参与,不设门槛。成品计件,按劳分配。”

  林逸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新秩序,制定不容更改的规则。

  他顿了顿,落下了最关键的一笔。

  “每只合格成品,计酬金:壹厘钱。”

  壹厘。

  一分钱的十分之一。

  这个数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所有刚刚还抱着一丝幻想的人,都瞬间清醒了。

  “一厘钱?”

  一个男人忍不住嘟囔出声,“糊一百个,才一分钱?这还不够费浆糊的!”

  “就是,打发要饭的呢?”

  抱怨声,此起彼伏。

  林逸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

  “我知道,很少。”

  他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但这是我们院,靠自己双手,挣来的第一笔干净钱。”

  他转过身,目光缓缓扫过那些神情各异的脸,最终,落在了那几扇困难户的屋门上。

  “这笔钱,可以用来支付你们的维护费。”

  “也可以用来,给孩子买一块糖。”

  他看着那个还在角落里和煤的孙瘸子。

  “更可以用来,赎回你们在信用档案上,失去的分数。”

  院子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就在这时,一扇门,“吱呀”一声开了。

  是吴家嫂子。

  那个男人早逝,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的女人。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低着头,走到了那块小黑板前。

  她看着上面那个“壹厘钱”的字眼,嘴唇哆嗦了半天。

  许久,她才抬起头,那双总是**泪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微光。

  “林……林干事。”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砸碎了这片死寂。

  “这个活儿,我们娘仨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