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夜风阴冷。

  那块被擦拭干净的小黑板,像一柄无声的裁决之刃,静静地立在桌上,反射着窗户里透出的昏黄光晕。

  屠勇的手里,攥着那本墨绿色的存折。

  很薄,很轻。

  可他却觉得,这比他那把剔骨的杀猪刀,还要沉上百倍。

  林逸的问题,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烧谁?

  烧那些墙头草?

  容易,却没用。

  烧那些老实人?

  简单,却胜之不武。

  屠勇的目光,缓缓抬起。

  穿过沉默的人群,像两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钉在了那扇紧闭的屋门上。

  廖山。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

  那笑容,带着几分屠夫独有的,混杂着煞气与决绝的狰狞。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转过身,将那本存折仔仔细细地揣进怀里,然后像拎着一头待宰的牲口一样,将那块小黑板,重重地扛在了肩上。

  他走向了那扇门。

  一步,一步。

  每一步,都像踩在院里所有人的心尖上。

  “咚,咚,咚。”

  他没有用手敲,而是用那块黑板的木质边框,沉闷地,撞击着那扇薄薄的木门。

  那声音,像战鼓,也像丧钟。

  院子里,所有刚刚才松弛下来的神经,都在这一刻,重新绷紧。

  许久,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廖山那张阴沉得能拧出水的脸,从门缝里露了出来。

  “干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刻毒。

  屠勇没有说话。

  他只是将肩上的黑板,缓缓放下,立在了廖山的门前。

  黑板上,那张刚刚画好的表格,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张催命的符。

  “交钱。”

  屠勇的声音,洪亮,粗犷。

  两个字,像两块石头,狠狠地砸在了廖山的脸上。

  廖山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屠勇,那眼神,恨不得将这个叛徒生吞活剥。

  “交什么钱!”

  他尖叫起来,“老子今天没钱!”

  “没钱?”

  屠勇咧嘴一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没关系。”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截林逸给他的,短短的粉笔。

  笔尖,在黑板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在【住户芳名】那一栏,写下了三个字。

  【廖山】然后,他在后面对应的格子里,重重地,画上了一个圆圈。

  一个鲜红的,用红粉笔画的,代表着“未缴”的圆圈。

  “按照林干事的规矩,”

  屠勇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今天不交,明天就连本带利。”

  “你的名字,和这个圈,会在这里,摆上一整天。”

  “明天晚上,我再来。”

  说完,他不再多言。

  他将那块黑板,像一座墓碑,端端正正地立在了廖山的家门口。

  然后,他猛地一转身,像一头完成了任务的猛虎,大步流星地走回了自己屋里。

  将这满院的震惊和死寂,都关在了门后。

  院子里,鸦雀无声。

  廖山站在门口,看着那块黑板,看着上面那个刺眼的红圈,浑身都在发抖。

  他感觉自己不是被画了一个圈。

  是被人当着全院的面,在他脸上,用烧红的烙铁,烙下了一个“欠”字。

  他猛地抬起脚,就要将那块黑板踹个粉碎。

  可他的脚,却僵在了半空。

  他不敢。

  他怕自己踹碎的,不是一块木板。

  是他在这个院子里,最后一点残存的,名为“规矩”的立足之地。

  院子另一头,那扇从头到尾都未曾关闭的屋门后。

  林逸端着茶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知道,这第一把火,已经烧起来了。

  虽然烧得不旺,却足以将这个院子里,所有人的侥幸,都烤得干干净净。

  而他,只需要做的,就是添一把,更干的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