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手在生锈的螺母上滑了一下。

  刘海中闷哼一声,肥硕的手背上被划开一道油腻的口子。

  水,漏得更欢了。

  那“滴答、滴答”的声响,像是在为他公开的无能,打着节拍。

  他感觉全院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后背上,火辣辣地疼。

  “破玩意儿!”

  他低声咒骂着,将扳手重重往地上一扔,溅起一片污水。

  院子里,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极细微的嗤笑声。

  刘海中那张本就黝黑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猛地一转身,死死地瞪着院里的每一扇门窗,那眼神,像是要吃人。

  可他,一个字也不敢骂。

  他只能转回头,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跟那个小小的水龙头,较起了劲。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不属于这个院子的脚步声,从院门口传来。

  不紧不慢,从容稳定。

  院子里所有细微的声响,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所有躲在窗帘后窥探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汇聚在了院门口。

  一个年轻的女人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洗得笔挺的蓝色干部服,脚下一双干净的黑布鞋。

  头发齐耳,剪得利落,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双眼睛,明亮,锐利,像两把手术刀,平静地,扫过这个死寂的院子。

  扫过那滩正在蔓延的水渍,扫过那个狼狈不堪的刘海中,也扫过每一扇窗帘后,那一张张惊恐而又好奇的脸。

  她像一个误入沼泽的白鹭,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刘海中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他举着扳手,张着嘴,像一尊滑稽的蜡像。

  女人没有说话。

  她只是走到院子中央,在那摊水渍前,停下了脚步。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还在不停滴水的老旧龙头上。

  院子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刘海中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透了。

  他不知道来的是谁,但他能感觉到那股来自对方身上的,无形的压迫感。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拿出自己二大爷的派头。

  “咳!同志,你找谁?”

  女人的目光,缓缓地,从水龙头上移开,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眼神,平静,却又带着一种审视的穿透力。

  “我找这个院子。”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却不带一丝温度。

  “我是区里派来的联络员,韩雪。”

  轰这几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刘海中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韩雪没有理会他的失态。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个水龙头上,仿佛那才是她今天唯一的考察目标。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院里每一个角落。

  “这个水龙头,坏了多久了?”

  她的问题,问得平淡。

  却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打开了院子里所有人的恐惧。

  没人敢回答。

  韩雪没有追问。

  她只是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崭新的硬壳笔记本,和一支英雄钢笔。

  她拧开笔帽,笔尖悬在纸上。

  “看来,这里的邻居,都不是很关心公共设施的损耗情况。”

  她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宣读一份不带感情的判决书。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声音,在死寂的院子里,比任何争吵和斗殴,都更让人心悸。

  她记下了第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