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骰子已经掷出,落入了一片看不见的、名为命运的赌盘。

  从这一刻起,林河将自己活成了一座最精准的沙漏。

  他以滴水声为流沙,以心跳为刻度,冷静地度量着那段通往审判的、漫长而又短暂的七日时光。

  希望,这件新获得的外衣,被他用最严苛的意志重新剪裁,紧紧地贴合在神魂之上。

  它不再是带来灼热暖意的毛皮,而是一件冰冷坚硬的内甲,抵御着绝望的侵蚀,也约束着任何可能泄露的情绪。

  他依然在固定的“夜晚”修炼《九幽寒狱经》。

  那足以将钢铁碾成粉末的痛苦如期而至,每一次都试图将他的神智拖入疯狂的深渊。

  但如今,当那冰火交加的酷刑席卷全身时,林河的心中却有了一处全新的锚点。

  他不再是单纯地用意志去对抗,而是学会了引导。

  他将痛苦想象成锻造的铁锤,将自己的筋骨当做烧红的胚料,而那份来自外界的希望,则是淬火的寒潭。

  每一次捶打,每一次刺入,都让这柄名为“林河”的刀,变得更加坚韧,也更加危险。

  他的进步,连那片最深沉的黑暗都无法完全掩盖。

  “你的气息,变了。”

  第三日的“黄昏”,当林河结束修炼,全身蒸腾着若有若无的白气时,疯血那仿佛从古墓中飘出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审视。

  “不再是纯粹的死气沉沉,”那声音在黑暗中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多了一点……活物的味道。但又不是那种愚蠢的、热烘烘的活气,而是一种更冷的、像蛇一样的东西。”

  林河盘坐在地,缓缓调息,任由那股审视的目光将自己寸寸剖开。

  他知道,在这样的怪物面前,任何伪装都可能弄巧成拙。

  “多谢前辈夸奖。”

  他用一种平铺直叙的语气回答,声音沙哑,却稳定得像一块岩石,“一把刀,总要有点锋芒,才不至于生锈。”

  “锋芒?”

  疯血发出一声低沉的嗤笑,那两点猩红的鬼火明灭不定,“在出鞘之前,任何锋芒都是取死之道。你最好记住,你现在连刀柄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一块等待被回炉的废铁。”

  话音落下,他便再度沉寂。

  林河却从这番敲打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妙的转变。

  疯血依旧在告诫他,但那种高高在上的、看待工具般的漠然,似乎被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教导”的意味所取代。

  他这颗棋子,正在展现出超出预期的价值。

  这很好。

  剩下的时间里,他将自己所有的专注力,都倾注在了那本无字的账册之上。

  他的指尖如同最敏锐的探针,一遍又一遍地划过那些记录着罪恶的墨痕。

  他不再满足于记住那些名字与交易,而是开始尝试着在脑海中,将这些零散的信息,构建成一张庞大而立体的网络。

  风家的丝绸,陈家的盐铁,王家的粮食,赵家的船运……

  这些产业的脉络在青石城乃至整个北地盘根错节,而秦九幽,就是那只稳坐于蛛网中心的毒蜘蛛。

  他一遍遍地推演,如果自己当初没有选择玉石俱焚,而是继续周旋,胜算几何?

  如果自己拥有了疯血这样的力量,又该从何处下手,才能最快、最狠地撕开这张网?

  这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情绪的沙盘推演,让他的思维变得愈发清晰与冰冷。

  仇恨依旧是燃料,但如今,它被装进了一台结构精密的引擎,每一分能量,都被精准地转化为了推动复仇计划的动力。

  时间,在这样极致的专注与忍耐中悄然流逝。

  第七日的“清晨”,当那股熟悉的气流波动准时从石缝间传来时,林河缓缓睁开了双眼。

  来了。

  他没有起身,依旧保持着盘坐的姿态,静静地等待着。

  他的心脏平稳地跳动着,不快一分,不慢一毫,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决定生死的审判,而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日出。

  不知过了多久。

  “嘎吱……”

  头顶那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沉重的石板被缓缓拉开。

  一束昏黄的光线,如同一柄迟钝的刀,劈开了这片浓稠的黑暗。

  林河微微眯起了双眼,适应着这久违的光明。

  他的目光越过那刺眼的光柱,精准地锁定了洞口。

  还是那只手。

  粗糙,布满老茧,虎口处有一道清晰的刀疤。

  一只破旧的木碗被递了进来,然后,被随意地丢下。

  “哐当。”

  木碗落在地上,发出与七天前一模一样的声响。

  一些粘稠的、散发着馊味的液体溅了出来,在地面上留下几点污浊的印记。

  石板缓缓合拢,世界重归黑暗。

  一切,似乎都没有任何变化。

  林河的心,在那一瞬间,沉入了谷底。

  失败了吗?

  是信息没有传递出去?

  还是对方无法解读?

  亦或是,那个被买通的守卫,已经……

  无数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上了他的心脏。

  但他没有动。

  他依旧像一尊石雕,静静地坐在原地。

  他不能表现出任何一丝一毫的异常,尤其是在疯血的注视下。

  他等了足足一刻钟,等到那股因为失望而涌起的寒意,被他用意志强行压制下去之后,才缓缓地、拖着仿佛被抽去骨头的身体,朝着木碗的方向爬去。

  他的动作充满了虚弱与麻木,将一个希望破灭的囚徒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爬到碗边,伸出颤抖的手,将木碗端了起来。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那粘稠的、尚有余温的食物时,他的动作,猛然一滞。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触感。

  在这一碗糜烂粘稠的、不知由何物熬煮成的糊状物中,有一粒东西,是硬的。

  它的轮廓分明,棱角坚硬,与周围那些柔软腐烂的食物形成了天壤之别。

  林河的呼吸,在那一刻,几乎停滞。

  他没有立刻将那东西取出来,而是用一种近乎贪婪的姿态,将整张脸都埋进了木碗里,大口吞咽起来。

  他用舌头,极其隐蔽地将那粒硬物拨到一旁,用口腔内壁将它包裹、感受。

  那是一粒米。

  一粒未经烹煮的、完完整整的、生硬的米。

  轰!

  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他的神魂深处悍然炸响!

  所有的失望,所有的疑虑,所有的不安,都在这一瞬间被彻底粉碎!

  在这碗象征着羞辱与绝望的馊食之中,这一粒不该存在的生米,就是深渊对岸传来的、最清晰的回声!

  它代表着一个字:“悉。”

  信息已收到,我已知悉。

  林河继续吞咽着,滚烫的泪水混杂着冰冷的馊食,一同滑入喉咙,却被他品尝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名为希望的甘甜。

  他将那粒米含在舌下,如同**整个世界的重量。

  赌局,他赢了第一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