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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九、幽。

  三个字,仿佛三座从亘古黑夜中拔地而起的魔山,裹挟着足以冻结灵魂的重量,轰然砸进了这间狭小的地牢。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名字,而是一个诅咒,一个由无尽鲜血与骸骨浇筑而成的图腾。

  囚徒在吼出这个名字的瞬间,他身上那股狂暴的野性气息竟奇迹般地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凝练的恨意。

  那恨意如万载玄冰,让整个地牢的空气都为之凝固,冰冷的寒气顺着地面蔓延,无声地攀上林河的脚踝。

  林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身体早已被高烧和伤痛折磨到了极限,可他的精神,却在这一刻被那三个字淬炼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终于明白,自己脚下的这条路,通往的究竟是何等恐怖的深渊。

  天机阁主,秦九幽。

  仅仅是念出这个名字,就能让眼前这个实力深不可测的怪物,流露出如此刻骨铭心的仇恨。

  这个承诺,一旦许下,便再无回头之路。

  他将不仅仅是为燕影楼的三百一十二条冤魂复仇,更是将自己彻底绑在了眼前这个疯魔囚徒的战车上,去挑战一个连想都无法想象的庞然大物。

  值得吗?

  林河在心中问自己。

  答案,却在瞬间浮现。

  他早已一无所有,除了这条在泥泞与血污中苟延残喘的命。

  当一个人连死亡都不再畏惧时,还有什么赌注是不敢押上的?

  “好。”

  一个沙哑而干脆的字,从林河干裂的嘴唇中吐出。

  他没有丝毫犹豫。

  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明亮的眼睛,平静地迎上了囚徒那燃烧着猩红火焰的视线。

  囚徒似乎没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痛快,那双疯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随即,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污垢染得看不清颜色的牙齿,发出了低沉而怪异的笑声。

  “有胆魄。比我见过的那些名门正派的伪君子,要强上百倍。”

  他点了点头,那僵硬的动作带动锁链发出一阵轻响,“不过,口头承诺,如同风中之屁。我要的,是心魔血誓。”

  “如何做?”

  林河问得直接。

  他此刻的状态,不允许任何多余的废话。

  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能感觉到生命力正在从自己的身体里流逝。

  “很简单。”

  囚徒猩红的目光扫过林河握着短刀的左手,“用你的血,在你自己的眉心,画下你的誓言。以你的武道之心起誓,以你的神魂为引。此誓一旦立下,秦九幽便会成为你的心魔。你若违背,此生修为再无寸进,神魂日夜受烈火焚烧,最终化为行尸走肉,永世不得超生。”

  这番话语,阴森而恶毒,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不是恐吓,而是在陈述一个规则。

  一个属于这个世界更高层面的、残酷而真实的规则。

  林河没有半分迟疑。

  他抬起那只唯一能自如活动的左手,将那柄陪伴他多年的哑光短刀,毫不犹豫地横在了自己的右臂之上。

  嗤。

  一声轻微的皮肉破开声。

  刀锋划过,一道新的伤口在他本就伤痕累累的手臂上出现,殷红而滚烫的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他伸出左手指尖,沾满了那温热的液体,然后抬起手臂,在囚徒那灼灼的注视下,极其缓慢而坚定地,将那根沾着血的手指,点向自己的眉心。

  指尖冰凉,血液温热。

  当那混合着他生命与决绝的血迹触碰到眉心皮肤的一瞬间,林河的脑海轰然一震。

  他闭上了眼睛。

  “我,林河。”

  他的声音在地牢中响起,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囚徒的耳中,也仿佛在叩问着自己的灵魂。

  “今日在此立誓,以我武道之心,以我未亡之魂,此生必将手刃天机阁主秦九幽。此愿不成,心魔缠身,神魂俱灭!”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用指尖的鲜血,在眉心处用力画下了一道竖直的血痕。

  那血痕仿佛活了过来。

  它没有顺着皮肤流下,而是在一瞬间变得滚烫,如同一枚被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入了他的皮肤之下,随即消失不见。

  一股无形的、源自冥冥之中的枷锁,骤然套在了他的灵魂之上。

  成了。

  林河猛地睁开双眼,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完成这个誓言,仿佛抽干了他最后的一丝精气神。

  那股一直强撑着他的意志力,在誓言完成的刹那轰然崩塌。

  高烧与虚弱如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

  天旋地转。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破碎,那囚徒猩红的眼眸仿佛分裂成了无数个燃烧的漩涡,要将他的意识彻底吞噬。

  “噗通。”

  林河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向前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冰冷而潮湿的石质地面上。

  意识,正在飞速沉入无尽的黑暗。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知觉的前一刻,那囚徒嘶哑的声音,如同穿透深海的微光,再一次传入他的耳中。

  “小子,记住我的名字。我叫……疯血。”

  “你这条命,现在是我的了。我……不允许你死。”

  “凝神!抱元守一!听我的呼吸声,放弃你身体的控制,让你的神魂,沉入大地……”

  那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强行将林河那即将消散的意识拉住了一丝。

  他听不清后面的话,却本能地捕捉到了那阵沉重而富有韵律的呼吸声。

  呼……

  吸……

  呼……

  吸……

  那呼吸声悠长而缓慢,带着一种与大地脉动合一的奇特节奏。

  林河残存的意识,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不由自主地,开始尝试去模仿那个节奏。

  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却能勉强控制自己的精神。

  他放弃了对高烧的抵抗,放弃了对伤痛的感知,将那最后一缕微弱的意念,完全沉浸在了对那阵呼吸声的模仿之中。

  渐渐地,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同。

  那股原本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仿佛要将他烧成灰烬的灼热感,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引导着,开始顺着一种玄奥的轨迹缓慢流淌。

  而外界,那地牢中冰冷潮湿的阴寒之气,也不再是单纯的威胁,它们仿佛被那奇特的呼吸节奏所吸引,化作一丝丝冰凉的气流,透过他的毛孔,渗入他的体内。

  一冷一热,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在他的经脉中开始了最初的、也是最温和的交锋。

  那足以致命的痛苦,竟在这奇异的循环中,被压制、被消融,转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麻痒。

  意识的深处,林河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囚笼之中,在这与魔鬼定下的血色盟约之下,他那本该熄灭的生命之火,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