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出了聚义厅。

  那只锦囊被他死死攥在掌心,温热的鲜血透过丝绸,黏腻地渗了出来,仿佛一只刚刚被活活捏死的心脏,还在掌中微弱地抽搐。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林先生那平淡到令人骨头发寒的最后一句话。

  “鞘,碎了。”

  “……让她们的楼主,亲自来我黑风寨……跪着,谈。”

  这是何等的狂妄!

  何等的疯嚣!

  斥候不敢想,也来不及想。

  他冲向马厩,翻身上了那匹最矫健的黑风马,用尽全身力气将马鞭抽在空中,炸开一声脆响。

  战马吃痛长嘶,四蹄刨开尘土,化作一道离弦之箭,向着山下狂奔而去。

  风,如刀割。

  山道两旁的树影,在他视野中被拉扯成模糊的墨线。

  他不是在送信。

  他是在投递一封战书,一封用人指和鲜血写就的、最原始也最野蛮的战书!

  他甚至能想象得到,当“听雨楼”那些自诩风雅、视众生为棋子的幕后之人,打开这只锦囊时,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绝伦的表情。

  ……

  青石城,南锣巷。

  这里是城中最不起眼的角落,一间名为“忘忧茶馆”的小铺子,生意冷清,茶博士永远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然而,这里却是“听雨楼”在青石城最重要的情报中转站之一。

  那名黑风寨的斥候,如同一阵卷着血腥气的旋风,骤然停在了茶馆门口。

  他翻身下**动作是如此急促,以至于险些摔倒在地。

  他没有进门,只是将那只染血的锦囊,重重地拍在了门口那张落满灰尘的旧茶桌上。

  “听雨楼的回礼!”

  他嘶吼着,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亢奋而变得尖利,“我家先生说,鞘碎了!想谈,就让你们楼主……跪着去黑风寨!”

  说完,他甚至不敢多停留一息,猛地勒转马头,再次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茶馆内,那昏昏欲睡的茶博士,眼睛猛地睁开。

  他的眼中,没有一丝睡意,只有鹰隼般的锐利与警惕。

  他缓步走到门口,目光落在那只锦囊上,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能闻到那股尚未散尽的血腥味,也能感受到那份透过锦囊传递而来的、毫不掩饰的滔天恶意。

  他没有立刻拿起锦囊。

  他谨慎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跟踪后,才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锦囊的一角,迅速返回了茶馆后院。

  后院,空无一人。

  他关上门,从怀中取出一只特制的牛皮手套戴上,这才缓缓解开了锦囊的系带。

  当他看清里面的东西时,饶是这位见惯了生死的听雨楼执事,瞳孔也骤然收缩成了针尖!

  一截血肉模糊的断指。

  一张被鲜血浸透,写着两个狂放字迹的纸条――

  收好。

  一股寒气,从他的脚底板,沿着脊椎,疯狂地冲上了天灵盖!

  这不是回信!

  这是羞辱!

  是挑衅!

  是用最残忍的方式,将他们“听雨楼”那套优雅而从容的棋规,狠狠地踩在脚下,再碾成一滩血泥!

  他死死地盯着那截断指上的翡翠扳指,呼吸在瞬间变得无比粗重。

  钱清源!

  这个林河,竟然真的敢动手!

  而且是用这种方式!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将锦囊重新系好,转身推开后院的一道暗门,身影消失在幽暗的密道之中。

  一炷香后。

  翰墨斋,后院。

  那位正在悠然修剪兰花的老者――兰翁,静静地听完了茶馆执事的汇报。

  他的动作没有停,手中的金剪依旧平稳,一片多余的兰叶被精准地剪下,飘然落地。

  直到执事将那只锦囊,恭敬地呈现在他面前的石桌上,他才终于放下了剪刀。

  “跪着,谈?”

  兰翁低声重复着这句话,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古怪神情,似是愤怒,又似是觉得荒谬至极。

  他缓缓伸出枯瘦的手,解开了锦囊。

  当他的目光,与那张血字和那截断指接触的刹那,整个后院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兰翁没有像执事那样震惊失色。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了很久很久。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阴沉,逐渐转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凝重,最后,竟是化作了一丝……

  欣赏?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他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如同夜枭,“多少年了,已经多少年,没人敢用这种方式,来回应我们听雨楼了。”

  “楼主那边……”

  执事低声请示。

  “不必。”

  兰翁摆了摆手,他将那截断指,连同血书,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回锦囊,仿佛那是什么稀世奇珍。

  “楼主自有她的棋盘,青石城这盘小棋,还无需惊动她老人家。”

  他站起身,负手在院中踱步,原本悠然的气度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猎手的、兴奋与危险交织的气息。

  “他以为,斩断一根手指,掀翻一张桌子,就能打破规矩?”

  兰翁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冷笑。

  “天真。”

  “他不懂,真正的棋手,从来不是在棋盘上落子。”

  兰翁的脚步猛地一顿,他转过头,眼中闪烁着冰冷而残酷的光芒,对那名执事下达了新的指令。

  “传我的令。”

  “第一,将这只锦囊,原封不动地,送去虎牙关,交给都尉李威。就说,是我们在黑风寨的乱葬岗,无意中发现的‘证物’。我想,李都尉会对陈天雄校尉的‘遗物’,很感兴趣。”

  “第二,通知楚风。让他不必再试探了。从现在起,动用商会的力量,不计成本,配合云**计划。她要买粮,我们就帮她买!她要买药,我们就帮她买!她要买盐,我们就帮她买!”

  执事闻言,脸上露出极度的困惑与不解:“兰翁,这……这是为何?我们岂不是在资敌?”

  “资敌?”

  兰翁冷笑一声,眼神如同在看一个白痴。

  “你懂什么?”

  “他林河不是想当过江猛龙吗?不是想在青石城这片浅水湾里,搅动风云吗?”

  “好啊!”

  “那我们就帮他一把!”

  兰翁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智珠在握的光芒,声音陡然压低,充满了恶毒的意味。

  “我们不仅要帮他买,还要帮他大张旗鼓地买!我要让整个北地都知道,有一个叫林河的狂徒,正在青石城,疯狂地囤积粮食、药材、食盐这些……战略物资!”

  “你觉得,”

  他看着早已目瞪口呆的执事,一字一顿地问道:“当这个消息,传到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传到北地铁骑那位……最忌讳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玩火的王爷耳朵里时。”

  “他林河,和他那小小的黑风寨,又能活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