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柳家老家主端坐在棋盘前,他的手边放着一杯茶,白瓷盏中茶汤暖红,已不再冒起腾腾热气,只余温香。

  “等很久了?”叶聆音落座在他的正对面,扫了一眼茶杯,“你的茶凉了。”

  “几十年都等了,不差这一盏茶的时间。”柳家老家主的嘴角上扬着,视线落在那未解的棋盘前,“该你下了。”

  叶聆音执黑,目光扫过整个棋局,这棋局在布局阶段便是黑子攻城略地,白子步步为营、严防死守。

  此时已经陷入僵局。

  她捻子时姿态从容,落子时果断无悔。

  “哒”的一声,她将手中的棋子点入阵中,棋局之上立即显出风起云涌之势。

  老家主执白子,应对稳固,似乎这一落子处他已经在心中温习过千百次,而终于将这一枚棋子点入阵中之后,他的魂才像是有了主。

  叶聆音毫不迟疑地将棋子贴过去,引发两方阵营的近距离缠斗。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老家主抬眸瞥了叶聆音一眼,退了一手,“不讲章法,让人猜不透。”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能制胜。”叶聆音语气随意直接追击。

  “在这个时候你还能用自己牙啃排骨,就已经赢了。”老家主勾了勾嘴角,拍下一子,以包围之势困住大片黑子,“不过这局棋,赢的是……”

  “赢了。”叶聆音将一枚黑子往棋盘上一放,硬是让被包围的黑子生生撕裂了一道口子,断了白子的生路。

  “嘶……”老家主倒吸一口冷气,捻着手中的白子,在心中反复推演了许久,最后才将棋子轻轻放回了棋盒,慨然一笑:“终究是棋差一着,老祖,是我柳某人输了。”

  “切磋罢了,你能记这么多年,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厉害。”叶聆音笑了笑,眼神中满是面对老友时的随意与坦然。

  “你留给我的回忆可不多,这局没下完的棋,算一个。”老家主慢条斯理地收起那一枚枚棋子,“懂我之人本就寥寥无几,你走之后那些话也无人可叙,也只能摆摆棋局,解解愁绪罢了。”

  看着柳家老家主,叶聆音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男人。

  那时,叶聆音要组建三大商会,其目的一是为了改变行商徒之中盗匪横行的状况;二是增加交通物流的便利性;三是在三地增加信息联络点减少信息差方便各处支援。

  其本质是为了保护大部分中低层商贩的利益,并减少上层商队的行商损失。

  但这也正好碰触到了各大世家利益。

  尤其是京城等**权利中心和商业贸易中心的世家。

  原本那些分散的、可被世家逐个击破、剥削的小商贩突然就整合成了一个统一的、有谈判能力的组织。

  一来世家通过多年自建物流和信息网而将产品的定价权和渠道控制权牢牢握在手里的经济垄断直接打破。

  二来世家常常通过自身影响力左右部分**政策,官商勾结致使权益政策向自己倾斜。这三大商会一旦建成,便足以形成一个与之抗衡的游说和利益集团,打破了世家大族相关的**垄断。

  这不仅是动了他们的钱袋子,更是动了他们的权柄。

  当年为了抗衡叶家老祖组建的三大商会,那些世家大族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什么“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弹劾,什么推动出台限制商会活动的无理法令,甚至联合衙门设置障碍,拖延重要商会批文,致使商会商贩损失惨重。

  还有商品封锁,从源头上断掉商会供应,恶意价格战,企图拍死所有向商会靠拢的中、小商贩。

  更有甚者使用武力手段袭击商队和货栈,制造恐慌。

  这些需要硬碰硬的时刻,叶聆音从未怕过,一向是借力打力,逐个击破,不给对手丝毫反扑的机会。

  唯有当时的世家望族之一的柳家,不曾用那种刁难人的野蛮方式,而是派来了柳家大少爷前来。

  从他的自我介绍开始,叶聆音就觉得这人多少是有点什么大病的。

  “叶老祖您好,京城柳氏长子,前来拜访。”他的面相斯文俊朗,仪态有礼端庄,“家父常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故而给我取名叫‘柳敬言’,失敬,失敬。”

  “你的名字跟你父亲常说的话……有什么关系吗?”叶聆音是真没想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子曰:‘君子有九思’,而其中‘言思忠,事思敬’,是我爷爷最看重的美好品质。

  所以我叫‘柳敬言’。

  而这两句都出自《论语》。”

  “那令尊……”

  “家父原想取名叫‘柳虑忧’的,爷爷嫌拗口,没答应,家中这部分目前还是听爷爷的比较多。”柳敬言笑容腼腆。

  “继续保持,听你爷爷的。”叶聆音挑了挑眉。

  好家伙,‘柳虑忧’,既有远虑,又有近忧,一个都没落下。

  这但凡不是故意的,都很难解释这种文化素养的人是怎么出现在柳家这种名门望族的。

  像是看出了叶聆音的无语,柳敬言笑了一声开口解释:“家母是柳家主家的独生女,家父则是上门入赘的,原是山中猎户,意外救了家母,两人互生情愫成了夫妻。

  家父读书少,为了取这个名字也翻了不少页《论语》。”

  “那也算是有心了。”叶聆音比了一个请的动作,“以责,看茶。”

  年少的言以责立即奉上茶水,又恭敬地退下。

  “柳少也是为了商会的事情来的?”叶聆音落座后抬起眼皮子扫了柳敬言一眼。

  “正是。”柳敬言没有隐瞒,他点了点头笑眯眯说,“叶老祖不妨再多考虑考虑。”

  “柳少还是直接说柳家想怎么阻止吧。”叶聆音懒得浪费那些口舌。

  反正这阵子来的都是先礼后兵,放了狠话之后吹胡子瞪眼走了,然后便是阴谋阳谋一起来,搅和得她心烦。

  还不如省去那些繁琐的流程。

  “下棋。”柳敬言面上微笑的神情不变。

  “嗯?”叶聆音一愣,见柳敬言不像是在开玩笑,她笑出了声,“这个倒是新鲜。

  听闻你柳家祖上曾出过两代国手,能跟你柳家大少爷下棋也是我的荣幸。

  以责,把棋盘和棋子拿来!”

  “不用,我带了。”柳敬言笑眯眯抱拳作揖,“白玉棋盘玲珑子,诚邀老祖赐教。”

  一局棋过半,叶聆音不时地抬眸看向柳敬言,迟疑着问他:“你下棋……是不是也随令尊了?”

  “呵呵……呵呵……”柳敬言干笑着说,“老祖,我虽然棋术算不得高明,但我最大的优点是有耐心、有恒心,这二者皆是一位棋士不可缺少的。”

  叶聆音听后没有反驳,只是她怎么都想不到。

  柳敬言所说的耐心和恒心,是他把把输,月月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