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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你等着,我去食堂给你打饭!”

  丁力安顿好丁浩,转身就要走。

  “等等。”丁浩叫住了他。

  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丁力好奇地接过来。

  “山上打的狼肉,我让村里婶子给酱好了的,你拿去跟室友分着吃。”

  丁力打开油纸包,一股浓郁的肉香味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他看着里面酱得油光发亮的大块狼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哥,还是你对我好!”

  丁力嘿嘿一笑,小心翼翼地把油纸包重新包好,放在桌上。

  然后,他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丁力就回来了。

  他左手提着一个饭盒,右手却在背后藏着什么东西。

  “哥,食堂今天有酸菜炖土豆和白菜炖豆腐,都是好菜!”

  他把饭盒在桌上摆开,又献宝似的从背后拿出一瓶用报纸包着的白酒。

  “我还托人买了瓶酒,咱哥俩好好喝点。”

  丁浩看着那瓶“尖庄”白酒,有些意外。

  他记得这小子以前是滴酒不沾的。

  丁力熟练地打开瓶盖,找了两个搪瓷缸子,

  给丁浩倒了满满一杯,然后也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他端起缸子,深吸一口气,对着丁浩说道:

  “哥,啥也不说了,这杯我先敬你!要不是你,我丁力现在还在村里刨土疙瘩呢!”

  说完,他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就把喝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呛得他一阵猛咳,脸瞬间就红到了脖子根。

  “好小子,现在喝酒都这么猛了吗?”

  丁浩笑了笑,

  端起酒杯,也喝了起来。

  随着白酒下肚,丁力的胆子似乎也大了起来,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

  他先是兴奋地讲着自己在医院药房的工作,

  讲那些药材的名字,讲自己怎么学着辨认、称量,

  讲主任又表扬他学东西快。

  可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低了下去,脸上的神采也慢慢黯淡下来。

  他拿起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哥……”丁力端着酒杯,欲言又止。

  “有事就说。”丁浩的语气很平淡。

  丁力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是一口把酒喝干。

  “哥,我……我谈了个对象。”

  丁力把搪瓷缸子重重地放在桌上,

  酒液晃荡出来,洒了一些在桌面上,他却毫不在意。

  他的脸颊因为酒精和激动涨得通红,

  声音不大,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就是上次你来的时候,跟你提过的那个小护士,赵芳。”

  丁浩夹菜的动作停了一下,脸上露出了笑意。

  “这是好事啊。”

  他看着自己这个一向腼腆的堂弟,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可以啊你小子,不声不响的,就把人家姑娘给追到手了?”

  提到赵芳,丁力那布满愁云的脸上,总算透出了一丝甜蜜的光彩,

  “她人特别好,不嫌弃我是农村来的,知道我家里的情况,还总偷偷给我塞吃的。

  她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特别好看。”

  丁浩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一个男人,只有在真正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才会连她笑起来的模样都记得如此清晰。

  “既然两情相悦,你怎么还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跟谁欠了你钱似的。”

  丁浩给他缸子里又添了些酒。

  丁力脸上的那点甜蜜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浓重的苦涩。

  他端起酒杯,又是一大口灌了下去,然后苦笑了一声。

  “好什么啊……哥,好不了。”

  他摇着头,声音里带着一股子绝望的味儿,

  “前段时间,她带我……去见了她爸妈。”

  丁浩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这才是正题。

  “他们不同意?”

  “嗯。”

  丁力闷闷地点了下头。

  “嫌咱们家是农村的?”丁浩的声音沉了下来。

  在丁浩的印象里,这个年代城里人看不上乡下人是普遍现象,门第之见,比什么都重。

  “这……这也是一方面。”

  丁力颓然地靠在床架上,眼神都涣散了,

  “她爸是医院后勤科的一个副科长,她妈是小学的老师。他们一听我是哈塘村来的,我爸妈都是农民,那脸色……就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他模仿着赵芳父母当时的语气,尖着嗓子学道:

  “‘哦,农村来的啊?家里几亩地啊?一年能分多少工分啊?你这药房的工作,是临时工吧?随时都能被顶掉的吧?’”

  丁力学得惟妙惟肖,那份刻在骨子里的轻蔑和挑剔,让丁浩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他们问东问西,把我家的祖坟在哪儿都快问出来了。”

  丁力自嘲地笑了笑,

  “哥,你知道吗?我在他们面前,感觉自己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连头都抬不起来。”

  丁浩沉默着,给他递过去一根烟。

  他知道,这种源于出身的自卑和屈辱,对一个年轻男人来说,是多大的打击。

  丁力接过烟,却没点,只是夹在手指间,不停地揉搓着。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说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他们家……要彩礼。”

  丁浩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重头戏来了。

  “要多少?”

  丁力把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像是要借着这最后的酒劲,才能把那几个字从喉咙里挤出来。

  “三转一响!”

  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从丁力嘴里吐出来,瞬间让这间小小的宿舍变得无比压抑。

  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

  在这个时代,这不仅仅是四样东西,这是一个普通家庭是否“体面”的终极象征,

  是无数年轻人结婚时一道迈不过去的天堑。

  “哥,你不知道,我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脑子‘嗡’的一下就炸了。”

  丁力的声音都在发颤,

  “我这点工资,一个月十几块,除了吃饭,省吃俭用也就能剩下一大半。

  那‘三转一响’加起来,得多少钱?我……我这辈子都挣不出来啊!”

  他的情绪彻底崩溃了,双手抱着头,把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困兽般的呜咽。

  “而且……而且还有个人,也在追赵芳。”

  丁力哽咽着,声音含混不清,

  “是咱们院王大海院长的外甥,叫马建,他爸是县商业局的副局长。

  那小子天天往护士站跑,今天送点心,明天送布料,还说早就托人去搞凤凰牌的自行车了。”

  “赵芳烦他烦得要死,可她爸妈却喜欢得不得了。

  昨天,她妈又找她谈话,说我要是再拿不出个态度,就让她别跟我来往了,好好跟马建处处。”

  “哥,我……我该怎么办啊?”

  丁力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看着丁浩,里面充满了无助和乞求。

  “我真的……我真的不想跟她分开。”

  丁浩看着堂弟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燃起一股无名火。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他只是平静地伸出手,拿过丁力手里的搪瓷缸子,又给他满上。

  “哭什么?这点事儿就把你给难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