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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招待所。

  “不行,今天必须给我说明白!”

  李炎东抓着丁浩的胳膊,眼睛里全是血丝,

  那架势不像是请教,倒像是要把丁浩脑子里的东西全给榨出来。

  他面前的桌子上,稿纸铺了满满一层,

  上面画满了各种丁浩看不懂,但他却能解释得头头是道的神经细胞结构图和分子式。

  “李教授,这都聊了一天一夜了,您不累,我这嗓子都快冒烟了。”

  丁浩哭笑不得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你小子别跟我耍滑头!”

  李炎东根本就不管这些。

  丁浩感觉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

  他是彻底没辙了。

  跟一个钻进了牛角尖的顶级科学家讲道理,比上山打猎还累啊。

  他只能端起桌上已经凉透了的搪瓷缸子,猛灌了一口水,准备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编。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请进。”丁浩如蒙大赦,赶紧喊了一声。

  门开了,周光明提着两个网兜走了进来,一个网兜里装着苹果,另一个装着几罐麦乳精。

  他一进门,就看到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李炎东抓着丁浩不放,丁浩一脸的生无可恋。

  “李教授,丁浩同志。”

  周光明把东西放在桌角,笑着打招呼,“我过来看看,您二位这是……”

  “你来得正好!”

  李炎东看到周光明,不但没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

  “你小子偷奸耍滑,不好好和我交流,你批评批评他!”

  周光明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

  这位国宝级的专家对丁浩简直是太“痴迷”了。

  “李教授,您别着急。”

  周光明笑着上前:“丁浩同志家里还有事,咱们不能强人所难嘛。再说,他不是已经答应您,以后一定会去京都拜访交流吗?”

  “以后?以后是哪后?”

  李炎东不依不饶,“我这把老骨头,等得起吗?科研的事,一天都不能耽搁!”

  丁浩心里叹了口气,这位老教授对医学的赤诚,真是让人又敬佩又头疼。

  “李教授,我真的得回去了。”

  丁浩的语气也认真了起来:

  “我母亲一个人在村里,我不放心。而且家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

  看到丁浩态度坚决,李炎东脸上的激动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惋惜。

  他松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了两步,最后停在丁浩面前,重重地叹了口气。

  “好吧,我不逼你。”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撕下一页,

  拿出钢笔,刷刷刷地写下了一串地址和电话号码。

  “这是我家里的地址,还有我们科室的电话。”

  他把纸条塞到丁浩手里,神情无比严肃:

  “小子,我不管你有什么事,今年之内,你必须来一趟!你要是不来,我就亲自到你们村里来抓人!我说到做到!”

  丁浩拿着那张写得力透纸背的纸条,心里一阵发热。

  “您放心,我一定去。”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见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周光明这才笑着开口:

  “丁浩同志,你这就要回村里了吧?正好,我开车送你一趟。”

  丁浩闻言,看向周光明。

  “那怎么好意思,太麻烦周秘书了。”丁浩客气地推辞。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周光明连连摆手:“你救了沈钰,就是沈家的恩人。送你回家是应该的。而且……”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真诚:“我也想代表沈家,去拜访一下灵堂,当面感谢她培养出你这么优秀的孩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就显得矫情了。

  丁浩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让周光明去村里一趟,也好。

  有些事,有些话,在县城说不合适,但在哈塘村那个环境下,反而更容易开口。

  “那……就多谢周秘书了。”丁浩不再推辞。

  “应该的,不用客气。”周光明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他心里也松了口气。

  这几天他一直在琢磨,这个人情该怎么还。

  送钱?

  太俗,而且是对丁浩这种人的侮辱。

  送物?

  送什么能配得上救命之恩?

  安排工作?

  丁浩似乎志不在此。

  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从他身边的人和事入手。

  先去看看他的家庭,了解他的根。

  看看他最需要什么,最关心什么。

  只有这样,才能把这个人情,还到实处,还到对方的心坎里去。

  李炎东在一旁看着两人的互动,撇了撇嘴,心里酸溜溜的。

  他嘟囔道:“一辆破吉普车就把你收买了?小子,到了京都,我让你天天坐红旗!”

  说完,他把那些稿纸小心翼翼地一张张叠好,

  珍而重之地放进自己的公文包里,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的武功秘籍。

  收拾妥当,周光明先陪着李炎东下了楼。

  招待所门口,县医院的王大海和钱学东早就带着一群医生等在那了,

  李炎东皱着眉头,理都没理那群人,直接上了车。

  王大海碰了一鼻子灰,却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只能尴尬地笑着,转头又来跟丁浩和周光明握手。

  丁浩简单应付了几句,也跟着上了周光明开来的那辆吉普车。

  随着引擎发动,吉普车缓缓驶离了县招待所。

  “轰隆隆——”

  绿色的吉普车行驶在颠簸的土路上,扬起一阵飞雪。

  路边的行人纷纷侧目,对着这个铁家伙指指点点。

  “快看,是部队的车!”

  “乖乖,这车得多少钱啊?四个轮子跑得比人快多了!”

  “车里坐的是啥大官吧?”

  丁浩听着窗外的议论声,脸上没什么表情。

  周光明和丁浩聊着天。

  “丁浩同志,你们村里……收成怎么样啊?”

  “就那样,靠天吃饭。”

  丁浩淡淡地回应:“风调雨顺就能多打点粮食,遇上天灾就得勒紧裤腰带。”

  “家里就你和令堂两个人吗?你父亲……”周光明问得很小心。

  “我爸前几年没了。”

  丁浩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妈一个人把我和妹妹拉扯大的,不容易。”

  周光明观察着丁浩的侧脸。

  这个年轻人,说起自己坎坷的身世时,脸上没有一丝自怨自艾,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这份心性,远超同龄人。

  “令堂一定很为你骄傲。”周光明由衷地说道。

  丁浩没接话,只是把头转向了窗外。

  车子一路颠簸,终于在中午时分,开进了哈塘村。

  何秀兰正在院子里干活,听到外面的动静,也好奇地探出头。

  当她看到那辆绿色的吉普车稳稳地停在自家门口,紧接着儿子丁浩从车上下来时,她顿时露出了笑容。

  “小浩!”何秀兰走上前去。

  “妈,我回来了。”丁浩笑着说道。

  周光明也从驾驶座上下来,他手里提着给李炎东准备的苹果和麦乳精,

  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快步走到何秀兰面前。

  “老嫂子你好啊,我是丁浩同志的朋友,我叫周光明。这次来,是特地感谢丁浩同志的。”

  何秀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干净中山装,说话客客气气的城里人,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她下意识地在自己的围裙上使劲擦了擦手,紧张得嘴唇都在哆嗦。

  “你……你好,快,快屋里坐!”

  她把人往屋里让,又回头冲丁浩小声埋怨:

  “你这孩子,咋不提前说一声,家里啥都没准备!”

  “没事妈,周秘书不是外人。”丁浩笑着安慰她。

  屋里,何秀兰手忙脚乱地给周光明倒了杯热水,又翻箱倒柜地想找点好东西招待客人。

  “周……周同志,你先坐,喝水。家里也没啥好东西……”她搓着手,局促不安。

  “老嫂子,您千万别客气,叫我小周就行。”

  周光明连忙站起身,态度放得极低:“您能让我进门喝口水,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他打量着这个简陋的家。

  忽然,他的目光一凝,

  他看到,

  这屋里的炕,和别的农家的炕不一样啊!

  而且,

  屋里的温度,很高。

  周光明仔细的感应了一下,

  竟然没有发现墙缝、窗户往里漏风!

  这让他不由暗暗惊讶!

  要知道,

  在东北的冬天,

  屋里的温度虽然比外面高,

  但是因为房子的防风不行,

  坐在炕上,就能够感觉到一阵阵寒风吹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

  周光明的目光,

  陡然落在了地炕上!

  “这是?”

  周光明立刻就意识到,

  原因是出在地炕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