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的谵芙君显得局促不安。

  她如果安然无恙回到侯府,嫡姐与嫡母瞧见,定然不会放过自己。

  她们亲手将她推入险境,岂容她毫发无伤地归来?

  那双清澈孺慕的眼眸倏然浮现心头。

  她那年仅六岁的幼弟,还被牢牢攥在侯府深宅之中。

  那是她在冰冷侯府中唯一的暖意与牵绊。

  她必须回去!

  陆昭若敏锐地察觉了她的不安,略一思忖,便有了主意。

  她转向车窗外,对正候在一旁的兄长陆伯宏轻声道:“阿兄,还需劳烦你一事。谵娘子身份特殊,需得安然返回安国亭侯府,可否由你亲自护送谵娘子归府?”

  陆伯宏闻言,目光下意识地转向车厢内那位低眉垂首、我见犹怜的女娘子,心头没来由地一软,当即应道:“小妹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我定将谵娘子平安送至侯府门前。”

  陆昭若微微颔首,复又看向萧夜瞑,唇角**一抹浅淡笑意:“妾身还有个不情之请,想借一借萧将军的威名与东风,不知可否?”

  萧夜瞑闻言,唇角微微一扬。

  陆姐姐想借他的威名?

  他今日在官家与万民面前所得的这份荣光,其中大半,本就是因她倾尽家资、助军剿寇而来。

  如今她要借,自是应当。

  莫说是借,便是她要,他亦会双手奉上。

  “自是可以。”

  他沉声应道,语气中没有半分迟疑。

  听到萧夜瞑没有任何迟疑,她微微一愣,继续从容道:“待谵娘子回府,便言明是萧将军亲自搭救,她身上所着新衣亦是将军府所赠。并告知侯府,待将军面圣后,府中设宴庆功时,将特请谵娘子过府一叙,只因谵娘子仪容出众,舞姿翩然,欲请她在宴上献舞。”

  萧夜瞑静立一旁,闻言眸光微动,瞬间明了陆昭若的深意。

  她是要借他的权势与即将到来的荣光,为这位孤弱的庶女镀上一层金身,令侯府众人投鼠忌器,不敢在她归府后立时发作欺凌。

  他说:“可。谵娘子归府后,但依陆娘子所言便是。”

  谵芙君亦是灵慧之人,岂会不懂这其中的回护之意?

  鼻尖一酸,眼眶顿时染上一抹薄红。

  她下了马车,先对陆昭若深深一福:“妾,谢陆娘子周全。”

  继而转向萧夜瞑,敛衽再拜,声线微颤却清晰:“谢将军庇护之恩。”

  萧夜瞑亦微微颔首,算是受礼。

  陆昭若此举,一为护谵芙君周全,二也是瞧出兄长陆伯宏那几乎要望穿秋水的目光,为他创造一个顺理成章关照她的机会。

  只是,此番她又利用了萧夜瞑的声名……思及此,她不由地悄悄瞥了他一眼。

  谵芙君抬起眼帘,正对上陆伯宏望来的温和目光,脸颊微热,慌忙低下头,声若蚊蚋却清晰地道:“多……多谢陆郎君,有劳了。”

  陆昭若心思缜密,虑及谵芙君庶女身份,这般乘马穿行于市井恐惹非议,便从随身行囊中取出一顶帷帽为她仔细戴好。

  帽檐垂下的轻纱直坠至腰,将她从头至肩背掩得严实,面容也在薄纱后变得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路上人多眼杂,戴上稳妥些。”

  陆昭若轻声嘱咐,又将三本以青布包裹的书籍放入她手中,“这些书予你闲暇时翻看,若有所惑,日后可来寻我。”

  谵芙君接过,指尖触及书册硬朗的棱角,心下明了这绝非闲书,而是陆昭若平日珍视的典籍。

  她喉头微哽,低声道:“多谢……陆娘子。”

  万婉宁看着心中不是个滋味。

  不过是一个区区不得宠的庶女,陆昭若何以至此?

  她何时这般对待过自己?

  陆伯宏翻身下马,仔细扶稳谵芙君侧坐于鞍上,自己则执辔在前,稳步引路而行。

  谵芙君端坐马上,隔着轻纱向陆昭若与萧夜瞑郑重颔首道别:“陆娘子、萧将军,妾身告辞。”

  萧夜瞑目送他们离去,眼底带着几分悦色,转向陆昭若时,语气虽然依然低哑但是温和了许多:“陆娘子,请上车吧。府中已备妥厢院,可安心歇息。”

  陆昭若微微颔首,从容应下。

  她其实已经利用萧夜瞑多次了,原本这次来属京并未打算住进萧府,可他既主动开口,便是递来了最踏实的庇护。

  这份好意,她自然不会推拒。

  有他萧夜瞑的声名与府邸为凭,在这属京城中,许多事情都会好办得多。

  车厢内,冬柔与陆昭若同乘。

  冬柔几番欲言又止,指尖绞着帕子,忍不住轻声开口:“娘子,奴婢……奴婢总觉得……”

  话至唇边,却又咽了回去。

  终究是主子的私事,她一个婢子,实在不该妄加揣测。

  陆昭若见她这般,不由莞尔:“在我面前,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但说无妨。”

  得了鼓励,冬柔这才红着脸,声音细若蚊蚋道:“奴婢总觉得……萧将军待娘子,很是不同。格外……格外看重些。”

  陆昭若微微一怔。

  萧夜瞑断指那日的话语倏然浮现耳畔。

  他背着她,声音沉而哑:“愿为檐下犬,不吠日月……只嗅衣香。”

  她当时心口悸动,鬼使神差地问:“那日……顾羡口中你的心仪之人,是……”

  他毫无迟疑,答得斩钉截铁:“你。”

  “娘子?娘子?”

  冬柔的轻唤将陆昭若从回忆中惊醒。

  她眸光流转,唇角漾开一抹极淡的温笑:“嗯,便如你所想。”

  冬柔霎时睁大了眼,惊诧之后便是难以抑制的窃喜:“所以萧将军他、他真是……”

  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最终化作一句由衷的赞叹,“太好了!我家娘子这般人物,原就该配世上最好的儿郎!”

  陆昭若心绪微沉。

  她曾遭**贼玷污,又嫁过人,如今虽以“义绝”离异,在这世道之中终究是难以启齿的瑕疵。

  更何况她还抛头露面、独立门户行商贾之事……

  他萧夜瞑,堂堂将门之后,官至统军大将,为何会心仪于这自己?

  她细细回想,萧夜瞑其人,不仅容仪非凡,胸中更有韬略、行事沉稳重义,确是一等一的人物。

  若能嫁予他,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归宿。

  可他却只表露心意,不曾问她意愿,更未有一句求娶之言。

  想来,他亦是在顾虑她的身份尴尬,抑或是他家中高堂祖母、母亲那一关,终究是难以越过。

  既然如此,那便作罢。

  她陆昭若,便是只凭自己,也能在这大属朝挣得一席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