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若目光清冷,语气决绝:“我是答应过你阿姐,也自问待你不薄。她当初托付的原话,是让我将你带在身边,做个侍奉左右的贴身丫头。”

  “可我怜你孤苦,为你销了生契,改了名姓,认你作义妹,予你衣食,待你如亲。”

  “你却心术不正,屡生事端。”

  她眼中最后一丝暖意褪尽:“我若再心软容你,便是留祸于侧,自取灭亡。”

  万婉宁脑中轰然一响。

  原来阿姐临终所托,竟是让自己为奴为婢?

  不……

  阿姐那般疼自己,绝不可能!

  定是陆昭若编造来羞辱她的!

  可自己不能走……绝不能走!

  若被弃于此荒山野岭,她该如何独活?又如何去到属京,即便去了属京,又怎么谋一条生路?

  她浑身被恐惧死死缠裹,猛地抬手,发狠般朝自己脸上扇去,“啪”的一声脆响,脸颊浮起一片刺目的血红。

  她泣声哀嚎:“阿姐!我真的知错了!求求你……别赶我走!我愿为奴为婢,做牛做马,只求你别弃我!你若赶我,我孤身一人……该如何活啊……”

  陆昭若立在原地,神色疏冷如霜,不为所动。

  万婉宁见状,愈发癫狂地抽打自己,一遍遍哭喊:“我该打!我真该打!”

  冬柔默默抱起阿宝,静观这一幕。

  阿宝觉得,无论阿娘作何决定,它都觉是对的。

  陆伯宏立在一旁,心中虽掠过一丝不忍,可一想到今日万婉宁引来的祸事——小妹几近丧命,萧将军为此断指……那一点心软便顷刻消散。

  小妹决意逐她离去,也是理所应当。

  万婉宁瞧着冬柔跟陆伯宏都不帮自己说情,而陆昭若也没有半丝动容,不再动手打,她想起绿儿,说:“阿姐,你看在绿儿的份上,莫要赶我走好不好啊?”

  绿儿……

  陆昭若心中隐隐一痛。

  这时。

  王武、班陵带着亲兵风尘仆仆地归来。

  孙敬也跟在后面。

  几人恰好撞见万婉宁跪地哭求不休的一幕。

  万婉宁觉得莫大的羞耻。

  陆昭若却径直转身,不再看她一眼,快步迎向王武等人,目光急切地扫过他们周身:“诸位可都安然无恙?”

  众人还未来得及应答,却见队伍末尾缓缓走出一人——

  正是鲁僧。

  他双手被反缚身后,低垂着头,不见任何挣扎之意。

  班陵洪亮的嗓门响起:“陆娘子放心!咱们弟兄一个没折,连皮都没蹭破!”

  他大手一挥,指向身后,又道:“那帮倭寇,顽抗的打斗中死了几个,活捉的本想带回来审,结果个个咬毒自尽了。”

  说着,他巴掌重重拍在鲁僧肩上,震得他一个踉跄:“就这光头家伙,自个儿扔了刀,说愿降,非要跟回来!”

  陆昭若知道。

  这鲁僧是被自己说动了。

  若不是自己那一番说辞,他当时,就可以要了自己的命。

  想想都觉得惊险。

  一群人都去了帐篷看望萧夜瞑,无人搭理跪在地上的万婉宁。

  万婉宁羞愧地低着头。

  她知道,此时不能起,而且要跪,跪到陆昭若动容,愿意继续将自己留下。

  严大夫已为萧夜瞑包扎妥当。

  染血的布条散落一地,萧夜瞑端坐榻上,面色虽苍白,神情却依旧沉静。

  可那裹着厚厚纱布、明显短了一截的左手,刺目地昭示着永久的残缺。

  班陵一眼望去,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将军!您以往受伤,哪次不是皮开肉绽、骨头见光?可伤好了,人还是囫囵个的!如今……如今这指头没了……可就再也长不回来了啊!”

  他粗犷的哭声在帐内回荡着。

  王武跟陆伯宏也满脸的哀伤。

  他们身后,陆昭若静静伫立,望着那截空落落的纱布,自责与酸楚汹涌而来。

  这一切,皆因自己而起。

  萧夜瞑的目光越过众人,直直落在陆昭若身上。

  见她面色苍白、眼含痛楚,他竟微微扬起唇角,朝她露出一抹带着少年气的清浅笑意,仿佛断指之痛不过寻常。

  陆昭若眼眶骤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这人,怎到了这般境地,还笑得出来?

  王武忽然想起帐外还押着一人,转身对亲兵令道:“将那人带进来!”

  帐帘掀动,两名亲兵押着被反缚双手的鲁僧步入帐中。

  他半跪于地,垂首沉声道:“罪人鲁僧,愿归降萧将军,将功赎罪。”

  鲁僧归降?

  萧夜瞑眉峰微蹙,眼中掠过一丝意外。

  倭寇死士向来以凶悍顽固著称,即便战败也宁死不降,此人竟主动归顺?

  他沉声问道:“你为何愿降?”

  鲁僧转过头,目光望向陆昭若,将她先前那番劝降之言缓缓道出。

  “是陆娘子的话点醒了我……她说海上群寇视败军如草芥,纵使我们拼死回去,也难逃被剿杀示众的下场。”

  他声音渐低,却字字清晰:“罪人……不愿再苟活于唾骂声中,更想堂堂正正建功立业,若能……若能将来娶妻成家,安稳度日,便此生无憾。”

  最后一句,他含糊带过,耳根却微微发烫。

  王武闻言,击掌赞道:“陆娘子果真厉害!竟能说动这等悍寇归心!”

  陆伯宏亦面露自豪之色,看向小妹的目光满是赞许。

  唯有班陵仍梗着脖子喝道:“呸!你一个光杆败将,武艺虽然不错,但是咱大属高手如云,凭啥留你?”

  鲁僧猛然抬头,目光扫过萧夜瞑裹着纱布的残手,嗓音压得极低:“罪人愿献一秘辛……”

  “顾辰、牛信鸥之流,不过爪牙,真正幕后之人……权势滔天,远非寻常。”

  帐内一时寂静,只剩班陵粗重的喘息声。

  萧夜瞑目光锁在鲁僧脸上:“说下去。”

  鲁僧喉结滚动,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帐内几人可闻:“顾辰、牛信鸥虽在明面上调度倭寇劫掠麟海,但他们身后还有一个靠山,此人……位高权重,只手遮天,才是真正纵容倭寇横行、坐收渔利的幕后之主。”

  “他操控的可不止麟海,其余三海,海上的倭寇,都是他操控。”

  他抬眼看向萧夜瞑,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罪人愿戴罪立功,助将军查清此人身份,斩断这条祸国根系!”

  陆昭若心头重重一震。

  这倭寇之乱,竟真如藤蔓缠树,背后一环套着一环。

  萧夜瞑面色沉凝,目光却转向陆昭若,忽然问道:“陆娘子以为,此人该留否?”

  他此言一出,帐内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陆昭若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的视线,声音清晰而冷静:“鲁僧虽曾为恶,然其迷途知返,愿揭发幕后巨蠹,此于国于民皆为大善。若能助将军铲除真凶,永绝海患,当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萧夜瞑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许,随即对鲁僧道:“即日起,你暂编入我麾下,戴罪立功。若再有异心……”

  他声音骤冷,“格杀勿论。”

  鲁僧重重叩首:“谢将军!谢陆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