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绣楼内灯火初上。

  陆昭若正检视着行装,心中却莫名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滞闷。

  她蹙眉沉吟片刻,转头吩咐侍立一旁的冬柔:“冬柔,你明日再去为绿儿添置一套路上穿的衣裳。那丫头心思细,却总舍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你挑些耐磨又体面的料子。”

  冬柔柔顺应下:“是,娘子放心,我明早就去办。”

  恰在此时,一团毛茸茸的影子轻盈地窜了进来。

  是阿宝。

  它熟稔地跃上陆昭若的膝头,仰起小脑袋,一双碧绿的猫眼里满是困惑:“阿娘,绿儿小姨去哪里了呀?阿宝找了她一天了,都不见她人影。”

  陆昭若也奇怪,好像确实一天没瞧见她了。

  阿宝尾巴尖焦躁地轻轻甩动,又说:“以前她都会空闲的时候,主动寻我,陪我玩儿。”

  侍立一旁的冬柔虽听不见这一人一猫的具体交谈,却早已察觉娘子能与这猫儿异乎寻常地沟通。

  她心下猜测许是娘子通晓猫语,但既然主子不言,她便也从不探问。

  陆昭若抬眸问冬柔:“冬柔,绿儿去哪儿了?”

  冬柔温声回禀:“娘子,绿儿一早就说去城外山上挖春笋了,说是要晾成干,给咱们带到路上吃呢。”

  “挖笋子?”

  陆昭若轻声重复,眉头却蹙得更紧。

  膝头的阿宝似懂非懂地歪了歪脑袋。

  她倏地起身,快步走至窗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紧涩:“这般时辰了,怎还未归来?”

  话音未落,心口猛地一刺,仿佛被针尖狠狠扎了一下!

  她迅速捂住胸口,那股不祥的预感骤然放大,搅得她心神不宁,当即扬声道:“冬柔!你即刻去叫石磨子、泥鳅三还有孙敬,点起灯笼,立刻上山去寻人!”

  冬柔见她神色有异,不敢耽搁,立刻点头转身疾步而出。

  阿宝碧绿的猫眼里满是担忧,问:“阿娘,绿儿小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陆昭若将它抱在怀中,指尖梳理着它背上的软毛,声音放得极柔,既是在安抚它,更是在宽慰自己:“莫怕,绿儿小姨定然无事,许是在山里迷了路……或是贪心多挖了些笋子,一时耽搁了时辰。”

  她看向窗外:“说不定……等他们寻到半路,就能迎着她回来了。”

  夜色如墨,寒意渐深。

  绣楼门前,灯笼在风中摇曳,将陆昭若、冬柔与阿宝的身影拉得细长。

  她们等了许久,望着通往望海山的那条路,每一阵风声都让心揪紧一分。

  直至子时。

  泥鳅三提着灯笼,拖着疲惫的步子独自回来了。

  他走到近前,不敢抬头,声音沙哑带着愧疚:“娘子……山上都寻遍了,喊破了嗓子,也没寻见绿儿姑**影子……孙敬和石磨子还在山上继续找,让我先回来报个信。”

  冬柔眼眶一红:“这都找了许久,怎么还没找到?”

  她已经有不祥的预感了。

  陆昭若心头猛地一沉,她攥紧掌心,吩咐:“冬柔,立刻去唤醒所有伙计,点上所有灯笼、火把,全都上山去找!一寸一寸地找,务必把人给我找回来!”

  绣楼瞬间灯火通明,人声攒动,纷乱的脚步声朝着城外的望海山涌去。

  而此刻,后院厢房内。

  万婉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被褥早已被她揉搓得一片狼藉。

  她紧闭双眼,试图强迫自己入睡,可刚一合眼——绿儿那双盈满恐惧与难以置信的眼睛,和她后脑汩汩涌出的温热鲜血,便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她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气,冷汗已浸透了寝衣。

  窗外,喧嚣的人声、杂沓的脚步声不断传来。

  她知道,陆昭若已发动了全绣楼的伙计上山寻人。

  她一把扯过被子蒙住头,声音发颤地喃喃:“找吧……找也无用……她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与我何干……谁让她偏要去那鬼地方挖什么笋子……”

  可下一秒,她像是被什么蛰了似的,猛地掀被坐起!

  不行!

  她也必须去寻找!

  她手脚麻利地套上外衫,理了理鬓发,快步走向绣楼大门。

  门外,火把摇曳,人影幢幢。

  陆昭若正与冬柔立在阶前,阿宝焦躁地在她脚边打转。

  伙计们正三五成群,疾步朝城外方向行去。

  万婉宁快步上前,眼圈泛红,脸上堆满了急切与担忧:“阿姐!让我也随大家一同上山去找吧!多一个人,多一分力,兴许……兴许就能早一刻寻回绿儿!”

  她语气恳切,仿佛真心实意。

  陆昭若抬眼看了看她,夜色中看不清太多情绪,只颔首道:“去吧,山路难行,自己当心。”

  “嗯!”

  万婉宁重重点头,语气竟带上几分哽咽,“我一定……定会把绿儿找回来的!”

  说罢,她转身匆匆汇入搜寻的人流。

  一行人举着火把,提着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攀行在望海山陡峭的夜路上。

  山路崎岖,碎石遍布。

  万婉宁穿着绣鞋,走得极为艰难,途中几次踉跄,险些摔倒。

  一旁的石磨子瞧她身形不稳,赶忙伸手搀扶,憨厚的脸上满是关切:“婉宁姑娘,您小心脚下!这山路黑,您要不还是在边上歇歇,让我们去找吧?”

  万婉宁就势扶住他的胳膊,眼中瞬间蓄起泪水,声音带着哭腔与急切:“不……石磨哥,我怎能歇得住?绿儿此刻还不知在何处受苦……我定要亲自寻到她才能安心!”

  她说着,脚下又是一滑。

  石磨子见状,更是寸步不离地护在她身侧,生怕她再有闪失。

  越过一片竹林,石磨子打算折回的时候,万婉宁忽然停下脚步,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漆黑的山崖方向,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颤抖与犹疑:“石磨哥……你、你听……那边崖下……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石磨子立刻屏息凝神,侧耳倾听,除了风声与海浪声,并无异样。

  他刚想摇头,万婉宁却已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半是害怕半是坚持地拉着他往崖边走去:“我方才真的好像听到了……石磨哥,你陪我去看一眼,就一眼……”

  石磨子拗不过她,又担心她安危,只得举高火把,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向崖边挪去。

  火光摇曳,勉强照亮悬崖边缘。

  万婉宁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手指颤抖地指向地面:“石磨哥!你看……那、那是不是绿儿的竹篮?”

  石磨子心中一紧,急忙将火把凑近。

  只见一只眼熟的竹篮倾倒在地,旁边散落着几颗沾着泥土的春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