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轻阖,屋内静了下来。

  万婉宁的目光怯生生地在室内流转……

  雕花妆台、柔软锦被、甚至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淡雅熏香。

  好精致体面的闺房。

  而她以前住的是阴暗、低矮、狭窄的小屋。

  她手指下意识地蜷紧了自己粗糙的衣角。

  抬起头,望向冬柔,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不见:“冬柔姐姐……我、我以后,真的能留在陆娘子身边吗?”

  冬柔见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放柔了声音:“自然能的。娘子既开了口,你便安心住下。我家娘子心慈,绣楼里的大家也都和善,你不必拘束。”

  万婉宁低低应了一声,脑袋垂得更低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冬柔发间——

  那儿簪着一支小巧的珍珠发簪,虽不奢华,却别致温润。

  她忍不住小声开口,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羡慕:“冬柔姐姐……你戴的这个……真好看。”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你平日……都戴这样好看的发簪吗?”

  冬柔闻言,抬手轻轻碰了碰发簪,笑道:“这个啊,是娘子赏的,觉得适合我,戴着体面。”

  万婉宁眼中掠过一丝恍惚,喃喃道:“我阿姐……以前也送过我一支木簪……”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一丝不落寞,“只是……比不上姐姐这个精致,日子也苦,从没有像姐姐这般日日戴着的福气。”

  话一出口,她似乎意识到失言,急忙抿住了嘴,脸上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

  冬柔笑道:“娘子方才吩咐了,姑娘若有短缺的,或是需要什么,只管告诉我,我这就去置办。”

  万婉宁闻言,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却又迅速低下头,用细若蚊蝇的声音怯怯道:“冬柔姐姐……这屋里的一切都已极好,我、我没什么短缺的了……”

  她沉默了片刻,瞥了一眼冬柔的发簪,又迅速垂下眼帘,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与羡慕:“只是……冬柔姐姐……你戴的这个……真好看。我、我能否也要一支……像这样的发簪?不必这般好……简、简单些的便成……”

  冬柔见她这般怯生生又满怀渴望的模样,心下微软,遂温言笑道:“我这就去与娘子回话,准保给姑娘挑一支更衬你的。”

  小楼二层,闺阁内烛火轻摇。

  陆昭若倚在窗边,指尖抵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只觉头痛欲裂。

  那个头戴帷帽、身影挺拔的男人,总是不合时宜地闯入她脑海……

  三年前茅屋粗暴的侵犯,与两日前漱玉院内狠戾却及时的相救,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面疯狂交织,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裂。

  他究竟是无耻的恶徒,还是仗义的恩人?

  更让她心绪纷乱的是前世……

  两年后,他沉默地立于阶下,声音沙哑却坚定:“跟我走,我欠你的,用余生来还。”

  而她当时回应他的,是毫不犹豫、直刺心口的一刀。

  他竟不闪不避,任利刃没入,只是深深望着她,仿佛那穿心之痛远不及他心中愧悔万分之一。

  思及此,陆昭若的头愈发疼了。

  这集施暴者、救命恩人与赎罪者于一身的男人……

  她不知道,该如何将他安放在心里的哪个位置。

  冬柔轻叩房门的声音响起。

  她收回思绪,说:“进来吧。”

  冬柔近前低声回禀:“娘子,万姑娘已安置下了。瞧着怯生生的,屋里各样陈设都道极好,并无短缺……末了,只小声求问,能否也有一支与奴婢头上相似的发簪。”

  她略顿了顿,语气略显迟疑:“只是……娘子,万姑娘毕竟是……是罪人之妹,长久留在绣楼,只怕于您声名有碍。外人若知晓,难免背后指摘,恐生事端。”

  陆昭若淡淡道:“她的姐姐,是以自身性命全了我的谋划。我既应承了她,便不会食言。”

  冬柔迟疑:“可是……”

  陆昭若目光沉静地看向冬柔:“对外便称,她是我一位故交之女,家中遭了变故,无人依傍,特来投奔,我瞧着可怜,收为义妹,明**便带她去见杨娘子,让她跟着先从辨认丝线、学习针黹做起,账目核算也可在一旁听着学着。”

  “我既答应万妙娘,自然会给她一个安稳前程。”

  陆昭若语气平稳,又道,“你平日也多留心,瞧瞧她的心性资质。若是个堪栽培的,将来留在绣楼管事,或为我打理些别项事务,一切都她自己的造化。”

  冬柔闻言,心下明了。

  她当即恭顺应道:“是,奴婢明白该如何做了。”

  水师寨,统领寝室内。

  萧夜瞑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刚卸下一身夜行黑衣,亲卫王武便如影般悄无声息地出现。

  他单膝跪地,声音沉肃:“统领,前夜擒拿的那批爪牙,在你离开后,就全服毒自尽了!属下甘受责罚!”

  萧夜瞑眼神骤然一冷,未置一词。

  那夜他率部蹲守,亲眼目睹市舶司的人与倭寇私下交易,方才将人一网打尽。

  押解途中,却恰见陆昭若的长随孙敬面色惶急、狂奔而过……

  他知道孙敬被她留在身边,此状定然预示她出了大事。

  这才将擒获的一干人犯交由王武看管,自己匆匆赶去甜水巷……

  未料,竟真让他撞见她身陷绝境。

  如今人犯尽数自戕,线索乍断,幕后那位市舶司的“大人”究竟是谁,便再难追查。

  萧夜瞑知道,是自己的问题,便不再怪罪王武,说:“这事不怪你。”

  王武顿了顿,又禀:“不过……前日清晨,从属京来的孟大人的嫡子孟羲,遣人送来一坛酒,指名道姓呈与统领。酒已验过,无毒,但……总觉得此事透着蹊跷。”

  萧夜瞑目光落在那坛酒上。

  他把酒全部倒出来,果然,坛底有一张卷起的素笺。

  取出展开,只见素笺上写着:“日前无意听得家父震怒,呵斥麾下有人竟与市舶司某人暗通款曲,共谋私利,甚有通倭之嫌!家父惧其牵连自身,恐损官声,故秘而不发,然其究竟为何人,吾亦不得而知。”

  萧夜瞑捏着纸条,眸光沉静如寒潭。

  王武眉头紧锁,困惑:“统领,这孟羲竟会冒险送来这等消息?据属下所知,他乃孟江唯一嫡出,母族是开国公府,身份尊贵无比,前程早已铺就。他为何要行此……近乎背弃家族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