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念提出的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后院里激起了深刻的涟漪。为什么美好的事物守不住?

  这个问题,不再是关于邻里纠纷或个体生命,而是直指所有世界演化过程中那个最沉重、最令人无力的宏大命题。

  罗晓军看着儿子眼中那份刨根问底的认真,和女儿脸上同样写满的困惑,他知道,这堂课无法回避。

  “你问了一个非常好的问题,小念。”罗晓军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他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反问道:“你觉得,一棵大树,为什么每年秋天都要落叶,让自己变得光秃秃的,而不是一直保持着枝繁叶茂的样子?”

  罗念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很简单:“为了过冬。落叶可以减少水分和养分的消耗,把能量储存在根部,等到春天再重新发芽。这是一种生存策略。”

  “说得对。”罗晓军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赞许,“文明,在某种程度上,就像一棵巨大的树。它在繁盛的时期,会伸展出无数的枝叶,比如复杂的社会结构、庞大的知识体系、各种各样的艺术和技术。但同时,它也会积累很多问题,就像树会生虫,会有枯枝一样。比如资源过度消耗,社会矛盾激化,思想僵化停滞。”

  他看着孩子们,声音沉静而有力:“当这些问题积累到一定程度,文明自身就无法再健康地发展下去了。这时候,宇宙的根本法则,或者说‘演化法则’,就会启动一种自我调节。一场‘衰落’,就像大树的落叶过冬。它会剥离掉那些冗余、腐朽的部分,过程虽然痛苦,甚至看起来是彻底的毁灭,但它会将文明最核心的‘种子’——那些最宝贵的经验、教训和精神,保留下来,埋进土壤。为的,就是在下一个春天,能以更健康、更强大的姿态,重新发芽。”

  这番话让罗念和罗希似懂非懂。理论听起来合理,但终究缺少实感。

  罗晓军看出了孩子们的疑惑。他笑了笑,说道:“光说你们可能很难理解。那就让你们亲眼看一看吧。”

  说完,他伸出手,对着院子里的石桌轻轻一挥。

  他的动作很随意,但整个院子的本源法则都随之而动。无数微小的光点从空气中汇聚而来,在古朴的石桌上,交织成一片深邃的星空。这不是幻象,而是一个由罗晓军以“多元法则融合”能力,临时创造出的微缩“文明演化沙盘”。

  “哇!”罗希发出了惊喜的低呼。

  罗念则被彻底吸引了,他俯下身,双眼紧紧盯着桌面上那片流动的光海。

  只见沙盘上,无数的光点开始演化。其中一个光点迅速变亮,放大成一颗小小的星球。上面出现了山川海洋,继而出现了微小的光影,那些光影聚集在一起,建造起城市。城市从简陋的石屋,飞速发展成高耸入云的金属巨塔,飞行器在塔间穿梭,整个星球都笼罩在一片璀璨的科技光芒之中。

  “看这个文明。”罗晓军指着它说,“他们极度崇尚技术,相信技术能解决一切问题。他们的发展速度非常快。”

  孩子们看到,这个文明很快就耗尽了星球的资源,大气变得浑浊,海洋变成了黑色。文明内部因为资源分配不均爆发了惨烈的战争,最终,在一场覆盖全球的爆炸后,所有的光芒都熄灭了,星球表面只剩下一片焦土。

  “这就是没有学会与环境和谐共存的代价。”罗晓军平静地解说。

  但很快,在那片焦土之下,一些幸存下来的微小光影,从废墟里挖出了一些记载着过去技术失败教训的石板。他们不再建造高楼,而是开始学习如何净化土壤,种植植物。一个新的,缓慢但充满生机的文明,从废墟中悄然萌芽。

  接着,罗晓军又指向另一片区域。那里一个文明发展出了灿烂的精神文化,每个个体都彬彬有礼,整个社会像一台精密的仪器。但随着时间推移,规则变得越来越僵化,任何一点“出格”的想法都会被视为异端。最终,整个文明因为丧失了所有的创造力和活力,在一次微不足道的外来思想冲击下,就如同沙堡般轰然倒塌。

  “这是秩序压倒了活力的结果。”娄晓娥在旁边补充道,她的声音带着理性的分析,“任何系统,如果失去了自我革新和容错的能力,最终都会走向崩溃。小念,你要记住,完美的秩序,往往是脆弱的。”

  秦淮茹则将手轻轻放在罗希的肩膀上,她指着沙盘中一个正在经历衰落的文明,在那里的断壁残垣中,有一个光影正紧紧抱着另一个更小的光影,在废墟中寻找食物。

  “小希,你看。”她的声音温柔而充满力量,“就算世界在崩塌,但‘爱’和‘守护’的本能,是不会消失的。正是这些最朴素的情感,让生命在最绝望的逆境里,也能坚持下去。这就是希望,是文明能够一次次重生的,最根本的原因。”

  罗晓军的目光,扫过地球文明的历史。那场由他亲手引导的“生命洗礼”,正是为了避免地球重蹈沙盘中那些文明的覆辙。他打断了那个不可逆转的衰落进程,强行进行了一次“落叶”,让地球文明在阵痛中,获得了新生的机会。

  孩子们完全沉浸在这个神奇的沙盘中,他们亲眼目睹了上百个文明从诞生、辉煌、停滞、衰败到重生的全过程。他们看到了有的文明在废墟上痛定思痛,发展出了全新的社会形态;也看到了有的文明将过去的失败经验刻入基因,让后代天生就懂得规避风险。

  罗念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看着沙盘,眼中闪烁着领悟的光芒,低声自语:“我明白了……衰落不是惩罚,而是一种筛选机制。它淘汰了不适应的模式,保留了有价值的核心。每一次的周期,都是一次对‘最优解’的探索。这……这本身就是演化的一部分。逆境,是进步的催化剂。”

  罗希也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看着那些从废墟中顽强站起来的微小光影,认真地说:“我明白了,只要还有生命在,只要还有希望,就不算真正的失败。”

  看着孩子们眼中的光芒,罗晓军心中充满了欣慰。他知道,“辩证看待问题”、“在逆境中寻找机遇”和“永不放弃希望”的信念,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他们的意识里。这比直接赋予他们任何力量都更加宝贵。

  就在这时,罗念的目光锁定在沙盘的一角,他的脸上再次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在那个角落,一个曾经无比璀璨,其光芒甚至一度照亮了半个沙盘的强大文明,在经历了一场内部的剧变后,迅速地黯淡下去。但和其他文明不同的是,它没有留下任何废墟,也没有任何幸存者。它的光芒彻底消失后,那片区域就变成了一片绝对的黑暗与虚无,再也没有新的文明火种从中诞生。

  “爸爸,”罗念指着那片令人不安的黑暗,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和隐隐的探究,“那个文明它好像不一样。它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也没有重生。它去了哪里?难道一个文明,会彻底地消失,连存在的痕迹都抹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