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几日后,青州城。

  顾轩并未在城中过多停留,径直来到了城西的一座府邸前。

  罗府。

  府邸算不上奢华,却透着一股军旅人家特有的铁血与森严。

  门口的两座石狮子都仿佛带着一股煞气。

  “站住!什么人!”

  顾轩刚走到门前就被两名身形彪悍的卫兵拦了下来。

  “在下顾轩,求见罗定山将军。”

  “将军不见客!”

  一名卫兵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衣着普通脸上的不耐烦毫不掩饰,“赶紧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顾轩没有与他们争辩。

  他只是默默地退到街对面的一棵大槐树下,从随身的行囊里拿出了一套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茶具。

  一个小小的泥炉一把破旧的铁壶,几个粗陶碗。

  他就这么在罗府的大门正对面,生起了火,煮起了茶。

  两名守门的卫兵都看傻了。

  “喂!你干什么呢!在将军府门前摆摊,不要命了!”

  顾轩恍若未闻,只是专注地控制着火候,看着铁壶里的水,一点点地冒出热气。

  卫兵见他油盐不进,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转身进了府。

  片刻后,那卫兵又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

  “将军说了,让他爱待着就待着,再敢聒噪,直接打断腿扔出去!”

  另一名卫兵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听见没?小子,算你运气好,赶紧滚吧!”

  顾轩依旧没理他们。

  水开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捏了一撮黑褐色的茶叶,放进了壶里。

  一股奇异的香气,伴随着蒸腾的热气,瞬间弥漫开来。

  那不是普通茶的清香,而是一种混杂着草木,焦炭与烈酒味道的霸道香气。

  粗犷,豪迈,仿佛能让人看到北疆那漫天的风雪,与燃在雪地里的冲天狼烟。

  罗府,书房内。

  罗定山正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听着下人汇报府门外的闹剧,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又是一个想攀龙附凤的无聊之辈。

  他挥了挥手,正要让人把那家伙赶走。

  忽然,他的鼻子动了动。

  一股熟悉的,刻在骨子里的香气,若有若无地飘了进来。

  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起初是疑惑。

  随即,那疑惑变成了震惊。

  不可能……

  这种“狼烟茶”,乃是北疆帅帐特供,用三十六种极寒之地的药草炮制而成,只有帅帐议事时,众将官才有资格分饮一碗。

  整个北疆,能拿到这种茶的,不超过二十人!

  他虽征战南疆,可毕竟是军中之人,对于北疆之事也相当在意。

  这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备马!”

  不,来不及了。

  罗定山一把推开面前的桌案,撞翻了笔墨纸砚也毫不在意。

  他直接冲出了书房,冲出了府门。

  他站在台阶上,死死地盯着街对面那个坐在小马扎上,悠然煮茶的年轻人。

  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

  周围的卫兵和路人,全都看呆了。

  罗定山走到那简陋的茶摊前,站定。

  他看着那把旧铁壶里翻滚的茶汤,看着那个陌生的年轻人。

  整个嘴唇在哆嗦,浑身都在发抖。

  “这茶……”

  “是谁教你煮的?”

  顾轩将粗陶碗里滚烫的茶水倒掉,重新斟满,推到罗定山面前。

  “北疆的一位故人。”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仿佛只是在招待一个寻常的问路人。

  罗定山的身体却剧烈地一震。

  北疆……故人……

  这六个字,每一个都像一口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死死地盯着顾轩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不认识这张脸,北疆帅帐那二十位有资格分饮“狼烟茶”的将帅,他就算没见过真人,也看过画像,没一个对得上号。

  可这茶香不会骗人。

  这股子仿佛能将人拉回尸山血海的霸道气息,更不会骗人。

  还有眼前这个年轻人,面对他这个挂着将军衔的青州卫所统领,身上没有半分普通人该有的敬畏或紧张,只有一种让人心悸的平静。

  那是一种见惯了生死,踏平了山河之后,才会沉淀下来的漠然。

  “阁下……里面请!”

  罗定山屏退了周围那些早已吓傻的卫兵,对着顾轩,做了一个郑重的“请”的手势。

  他没有将顾轩带往前厅,而是穿过层层回廊,绕过森严的岗哨,来到府邸最深处的一间密室。

  石门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亮与声音。

  密室中央,没有桌椅,只有一座巨大的,覆盖了整间屋子的军事沙盘。

  沙盘之上,山川河流,关隘城池,纤毫毕现。

  罗定山没有多余的废话,他走到沙盘边,拿起代表军旗的棋子,开始飞快地摆放。

  “阁下既然来自北疆,想必对战阵之道,也颇有研究。”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移动,插下了一面又一面代表着军队的旗帜。

  黑色的,代表北蛮,红色的,代表大夏。

  很快,沙盘上呈现出一副绝望的态势。

  “此乃六年前,北疆最惨烈的孤狼关之战。”

  罗定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此役,我大夏十万精锐,被三十万北蛮大军围困于弹丸之地,粮草断绝,后无援兵,危在旦夕。”

  他抬起头,看向顾轩。

  这才是他真正的试探。

  茶可以是偷来的,气度可以是装出来的。

  但一个人的军事才能,对战局的理解,是刻在骨子里的,做不得半分假。

  他想看看,眼前这个神秘的年轻人,面对这等必死之局,会如何应对。

  顾轩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

  然后,他动了。

  他没有像其他将领那样,对着沙盘苦思冥想,反复推演。

  他只是伸出手,在那错综复杂的棋子间,随意地拨动起来。

  他的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一队本该死守正面的骑兵,被他抽调出来,沿着一条根本不可能通行的绝壁峡谷,插向了敌军的侧翼。

  两支固守城墙的步兵方阵,被他强行拆分,一支佯攻,一支绕后,形成了一个诡异的钳形攻势。

  一支作为预备队的重甲枪兵,更是被他直接推到了最前方,摆出了一副要与敌军主帅同归于尽的疯狂架势。

  罗定山起初看得眉头紧锁,只觉得这人完全是在胡闹。

  这些调动,违背了兵法的一切常理,简直是自寻死路。

  可看着看着,他脸上的疑惑,慢慢变成了震惊。

  震惊,又化作了骇然。

  骇然的最后,是不可置信的狂喜与崇敬!

  他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