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个字出现在阳光下时,一股无形的、源自沙场的铁血煞气,仿佛扑面而来。

  护卫头领脸上的嘲弄瞬间僵住,瞳孔在看清那个字的刹那,急剧收缩。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恐。

  他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手中的长戟“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双腿一软,竟是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

  “扑通!”

  他身后的七名护卫,虽然没看清铁牌上的字,但见头领如此,也纷纷吓得丢掉兵器,齐刷刷地跪倒一片。

  为首的护卫头领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青石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不……不知大人驾到,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罪该万死!”

  府邸公子可是交代过,拥有此铁牌之人,如见公子本人。

  虽不知眼前这穿着朴素的年轻人怎么获得的铁牌,可他们哪敢怠慢。

  ……

  刺史府内,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与门外的森严是两个世界。

  那护卫头领哪还有半分嚣张,腰都快弯到了地上,在前面小步引路,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顾轩对此浑不在意,那铁牌不过是府邸公子赠与他的小玩意。

  他步履沉稳,穿过九曲回廊,最终在一处雅致的书房前停下。

  “大人,人……带来了。”护卫头领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进来。”

  书房内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

  顾轩推门而入。

  房内陈设古朴,一名身着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正伏案批阅文书,他头戴乌纱,面容方正,不怒自威。

  青州刺史,魏征。

  魏征抬起头,目光扫过顾轩,随即死死钉在了他手中的那块黑色铁牌上。

  当他看清铁牌上那个字时,手中的狼毫笔“啪”的一声掉落在宣纸上,瞬间晕开一团刺眼的墨迹。

  他猛地站起身,官袍下的身躯竟有些摇晃,脸上的官威荡然无存,只剩下极致的震惊与激动。

  他快步绕出书案,竟是要对着顾轩行下属参见主帅的军中大礼。

  “魏大人,不必多礼。”

  顾轩伸手扶住了他,动作不大,却稳如泰山。

  魏征的手臂被他托住,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传来,让他怎么也拜不下去。

  他抬起头,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年轻人,眼眶竟有些泛红。

  “您……您就是顾帅?”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我儿魏延在信中,屡次提及您,他说,若非将军,他早已是北疆雪原上的一具枯骨!”

  顾轩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战场之上,同生共死,份内之事。”

  “份内之事?”

  魏征再也绷不住,情绪激动,“犬子信中说,是您在狼居胥山下,替他挡下了三支淬毒的冷箭!他说您的后背,至今还留着狰狞的伤疤!”

  “他说,是您在孤城被围,粮草断绝之时,将自己最后半块干粮分给了他!”

  “这份恩情,我魏家没齿难忘!”

  魏征不再自称“本官”,而是用“我”,姿态放到了最低。

  顾轩沉默了片刻。

  那些血与火的记忆,他早已封存,不想再提。

  “我此次前来,有两件事。”顾轩直接转开了话题。

  “将军请讲,但凡魏征能办到,万死不辞!”

  “第一,受你家公子所托,路过青州,代他向你报个平安。”

  魏征听了感动得无以复加,只觉得这位传说中的主帅不仅战功赫赫,更是体恤下属重情重义。

  顾轩没给他继续感慨的机会,直接说出了第二件事。

  “我身上有些旧疾,听闻令尊医道通神想请老先生帮忙看一看。”

  “旧疾?”

  魏征一颗心直往下沉,立刻收起了所有情绪。

  “将军稍候,我这就去请家父!”

  他没派下人,而是亲自快步走出书房一路小跑着向后院赶去。

  不多时,魏征便引着一位须发皆白身穿素色长袍的老者走了进来。

  老者面容清瘦,目光锐利让人不敢直视。

  他身上没有半点药味反而带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

  此人便是魏征的父亲,被誉为“医道圣手”的魏老先生。

  “父亲,这位就是我常跟您提起的,我儿的救命恩人,顾帅。”魏征恭敬地介绍。

  魏老先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在顾轩身上一扫而过,便径直走到一旁的坐榻上盘膝坐下闭上了眼睛。

  “伸手。”

  他吐出两个字,再无多言。

  魏征有些尴尬,连忙解释:“家父脾性如此,一心只在医道还望将军海涵。”

  说罢,便懂事推门离去。

  顾轩并不介意,他走上前在老者对面的蒲团坐下,将自己的右手手腕递了过去。

  魏老先生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轻轻搭在顾轩的脉门上。

  书房内一片死寂。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最初,魏老先生的表情还很平静。

  可渐渐地,他那双一直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锐利的目光中闪过惊疑。

  他另一只手也搭了上来,四根手指同时按住顾轩的脉搏,眉头越皱越紧。

  最后,他甚至站起身,绕到顾轩身后,手指在他后心、脊骨几处要穴上快速按压。

  许久。

  魏老先生才缓缓松开手,重新坐了回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看着顾轩,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你体内的气血,强盛如烘炉烈火。寻常的虎豹在你面前,怕也只是一拳了账的货色。”

  顾轩依旧面无表情,静静地等着下文。

  魏老先生顿了顿,话锋一转。

  “但你的五脏六腑,却被一股至阴至寒的异力侵蚀得千疮百孔。还能活着,简直是天理难容的奇迹。”

  奇迹。

  从这位医道圣手的口中说出这个词,本身就代表了问题的严重性。

  魏老先生盯着顾轩,继续皱眉。

  “这不是病,也不是寻常的伤。”

  “是北蛮萨满的霜寒咒。这种咒力会种入伤口,如挫骨之蛆,常年累月地蚕食生机,将活人由内而外,变成一具冰雕。”

  顾轩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六年前北境极寒之地的那场血战。

  一个戴着狼骨面具的萨满,临死前用一柄淬着蓝色幽光的骨刃,刺穿了他的后心。

  当时只觉一股寒气入体,并未在意。

  原来,那便是根源。

  “将军体魄异于常人,以自身鼎盛的阳刚气血硬生生将这股咒力压制了六年。”

  “但如今咒力已经侵入心脉与你的生机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剥离。”

  “药石无医。”

  魏老先生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这四个字。

  他看向从始至终都未曾有过一丝表情变化的顾轩,长叹一声,语气中满是惋惜。

  “以你现在的状况,任凭武功盖世体魄如龙,也撑不过三年。”

  “最多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