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9月22日,纽约,第五大道。

  秋雨淅沥,著名的广场酒店(The PlaZa HOtel)被层层安保围得水泄不通。

  数百名来自全球各地的记者,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长枪短炮地堵在酒店门口,闪光灯将阴沉的天空照得如同白昼。

  会议室那扇厚重的红木大门紧闭着。

  门内,五个掌握着西方世界经济命脉的男人——美国、日本、联邦德国、法国、英国的财政部长和央行行长,刚刚在一份薄薄的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一场针对美元的“有预谋的贬值”,更是一场针对日元的“强制升值”。

  下午四点,大门轰然洞开。

  当美国财长詹姆斯·贝克一脸严肃地对着麦克风宣读联合声明的那一刻,人类金融史上最疯狂、最残酷,也最迷人的一页,被狠狠地翻开了。

  ……

  香港,和记大厦,秘密交易室。

  大卫·陈站在指挥台上,领带已经被扯开,衬衫扣子解到了胸口。

  他死死盯着正前方那块巨大的电子屏幕,眼球上布满了红血丝。

  屏幕上,是日元兑美元的即时汇率走势图。

  240.50。

  这是一分钟前的数字。

  突然,屏幕上的那根K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向上提了一把,毫无征兆地——

  跳空!

  235.00!

  230.00!

  225.00!

  没有过渡,没有盘整,就是直上直下的一条直线!

  “动了!动了!!”

  一名交易员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亢奋而变得尖锐刺耳,“日元在暴涨!华尔街在疯狂抛售美元!伦敦也在抛!全世界都在抛!”

  “220了!上帝啊!五分钟升值了8%!”

  整个交易室瞬间炸开了锅。

  电话铃声像防空警报一样疯狂作响,指令单像雪片一样飞舞。

  大卫的手在颤抖。

  不是害怕,是兴奋。这是生理性的、无法控制的战栗。

  他在过去的几年里,按照陈山的指令,通过上百个离岸账户,动用了一千五百亿美金的杠杆资金,在240到250的区间内,疯狂吸纳日元多头。

  每升值一个点,就是几亿美金的利润。

  而现在,这条线简直就是在往天上飞!

  “老大!现在平仓吗?”

  副手满头大汗地冲过来,眼神狂热得像是在看一座金山,“现在的利润已经超过两百亿美金了!”

  大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想起了陈山的交代——“不要贪,这一波是**红利,吃完就跑,别给美国人抬轿子。”

  “平仓!”

  大卫猛地一挥手,像是在战场上下达屠杀令的将军。

  “分批,有序,全部平仓!”

  “不要一次性砸盘!跟着市场的节奏走!这帮美国佬在帮我们拉升,我们就把货慢慢倒给他们!”

  键盘敲击声瞬间变得密集如雨。

  每一声“哒哒”的脆响,都代表着一笔天文数字的财富,从全球资本市场的血肉中被撕扯下来,落入了和记集团的口袋。

  ……

  同一时间,东京。

  如果说香港是狂欢,那么东京就是地狱。

  丰田汽车总部,社长看着电视里的新闻,手里的茶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220……这就220了?”社长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我们的利润红线是230……完了,全完了。”

  对于严重依赖出口的日本制造业来说,日元升值就是一剂剧毒。

  意味着他们的汽车、电视、随身听,在美国市场上的价格将暴涨,竞争力将瞬间被韩国的产品打垮。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丸之内和大手町蔓延。

  东京证券交易所。

  原本还在高歌猛进的日经指数,在这个消息传来的瞬间,直接掉头向下,开始了自由落体。

  索尼、松下、日产……这些日本经济的脊梁,股价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狂泻。

  交易大厅里哀鸿遍野,无数身穿西装的精英抱着头蹲在地上,有人在痛哭,有人在咒骂那个该死的美国财长。

  “日本完了!”

  “这是美国的阴谋!这是要扼杀我们的制造业!”

  绝望的情绪笼罩着整个东京上空。

  然而,在赤坂的一家高级私人会所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陈山穿着那身标志性的白色西装,手里端着一杯波尔多红酒,正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窗外乱成一锅粥的街道。

  他的身后,坐着现任大藏大臣,竹下登。

  这位即将问鼎首相宝座的**家,此刻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冷汗。

  他手里的香烟已经烧到了指尖,却浑然不觉。

  “陈桑……”竹下登的声音干涩沙哑,“这就是你说的……礼物?”

  他指着窗外,语气中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惊恐:“股市崩盘了!出口商在抗议!刚刚通产省打来电话,说如果汇率维持在这个水平,下个季度将有上千家中小企业破产!”

  “这是灾难!彻头彻尾的灾难!”

  陈山转过身,轻轻摇晃着酒杯,猩红的酒液在杯壁上挂出一道道血痕。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微笑。

  “大臣阁下,您慌什么?”

  陈山走过去,亲自为竹下登倒了一杯酒,动作优雅得像个老派的贵族。

  “在这个世界上,要想获得新生,就必须先经历阵痛。”

  “阵痛?”竹下登猛地站起来,“这是要命!如果经济衰退,内阁会倒台的!”

  “不,不会倒台。”陈山按住他的肩膀,把他重新按回座位上。那只手很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只要您听我的,内阁不仅不会倒台,还会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陈山拉过一张椅子,坐在竹下登对面,身体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睛死死锁住对方。

  “现在的恐慌,是因为大家手里没钱,或者不敢花钱。”

  “出口不行了,那就拉内需。怎么拉?”

  陈山伸出一根手指,在竹下登面前晃了晃。

  “降息。”

  竹下登愣住了:“降息?”

  “对!大幅度、无底线地降低银行利率!”陈山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力,“把利率从5%降到4%,降到3%,甚至2.5%!”

  “只要利息够低,企业借钱的成本就低了,他们就不会破产。老百姓存钱没利息,他们就会把钱拿出来。”

  “拿出来干什么?”

  陈山指了指窗外远处那些灯火通明的大楼。

  “买房子。”

  “大臣阁下,您想一想。”陈山的语速加快,像是在描绘一幅宏伟的蓝图,“当日元升值让日本人觉得自己更有钱了,而银行里又全是廉价的贷款时,会发生什么?”

  “那些因为出口受挫而无处可去的资金,会像洪水一样涌入东京的楼市和股市。”

  “股市会涨回来,而且会比以前更高!房价会翻倍!所有人的资产负债表都会变得无比漂亮!”

  “这就叫——资产升值带来的财富效应。”

  竹下登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作为大藏大臣,他当然懂经济。

  但他从未听过如此疯狂、如此激进的理论。这简直是在用汽油去救火。

  “可是……”竹下登犹豫道,“这样会不会……制造泡沫?”

  “泡沫?”陈山笑了,笑得肆无忌惮。

  “竹下先生,您太老实了。”

  陈山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道:“只要泡沫不破,那就是繁荣。”

  “而且,这是美国人逼你们的。既然他们不让你们卖汽车,那你们就只能在自己家里玩金钱游戏。这很公平,不是吗?”

  竹下登沉默了。

  他在权衡。

  一边是立竿见影的经济衰退和**危机,一边是陈山描绘的那个虽然危险但无比**的繁荣盛世。

  作为政客,选择其实只有一个。

  “我明白了。”

  许久,竹下登抬起头,眼神中的恐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赌徒般的决绝。

  “明天一早,我们会宣布……降息。”

  陈山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他举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竹下登的杯子。

  “这就对了。”

  “大臣阁下,相信我。从明天开始,东京将不再是东京。”

  “它将是全世界黄金铺成的城市。”

  ……

  送走了竹下登,陈山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走到电话机旁,拨通了和记大厦的专线。

  “大卫。”

  “山哥!第一波平仓完了!净利润三百二十亿美金!”大卫的声音都在颤抖。

  “很好。”陈山的声音冷得像冰,“这笔钱,一分都不要留。”

  “全部转入我们在日本设立的那一百家皮包公司。”

  “就在明天,日本央行宣布降息的那一刻……”

  陈山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给我全仓杀入东京股市和楼市。”

  “记住,我们要买最核心的地段,买最龙头的股票。”

  “我要帮他们,把这个泡沫,吹到连上帝都看不懂的高度。”

  挂断电话,陈山重新看向窗外的东京塔。

  夜色中,那座红白相间的铁塔显得格外妖艳。

  “尽情狂欢吧。”

  陈山对着虚空,轻声低语。

  “这是最后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