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沈枝意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手中团扇轻轻压住他的手腕,“你这手若是闲得慌,不如去帮醉仙楼数数今日赚了多少黑心钱?”

  沈盈袖这才缓步而入,月白裙裾分毫不乱。

  她轻抚鬓角,声音如清泉击玉:“三哥,不得无礼。”

  她转头对客人露出歉意的笑,“这位客官莫怪,我们北地人的性子是急了些,但都是热情的……”

  她又看向沈枝意,“妹妹,我一直都教你,命里无时莫强求,你总是不听。”

  “如今你看看。”她徐徐环视着冷清的水云间,“强扭的瓜终是不甜。”

  “是吗?”

  沈枝意手中团扇轻摇,素白绢面上绣着几枝墨竹,恰好掩住她半边面容,只露出一双含笑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似笑非笑间透着几分冷意:

  “姐姐素来人淡如菊,怎么为了追名逐利,先是给醉仙楼的新品费尽心机取了博取眼球的名字,又为了挤垮对手不择手段,用一些来路不明的食材呢?”

  “难道那‘人淡如菊’四个字,都写在姐姐的团扇上了?”

  沈盈袖指尖一颤,瞳孔急剧收缩,心虚一闪而过。

  沈枝意发现了什么?

  她强自镇定地抚了抚鬓角,声音轻柔却带着刺:

  “妹妹这话好没道理!那名字不过是二哥问起时,我随口提的。”

  “醉仙楼的食材都是精挑细选,京中谁人不知?妹妹的水云间生意清淡,也不该这般诋毁自家产业。”

  “妹妹去秦家住惯了,莫不是忘了自己姓沈?”

  沈长宇也疾言厉色,“没错!你怎么说也是姓沈的,怎么能为了外人这样打压自家的生意?”

  秦弄溪插嘴,“沈枝意!我就是秦家人也看不惯你这样,沈家几位哥哥姐姐多好啊,大方的请我品尝美食,我就是实话实话,醉仙楼的菜又便宜又稀有,你就是比不上!”

  沈枝意看她像看**,“三表姐,这世上哪里有又便宜又稀有之物?你动动脑子。”

  秦弄溪抖了抖唇,恼羞成怒,“你骂我没脑子……我看你就是嫉妒,不肯认输!”

  沈知南沉下脸,“沈枝意!为兄平日教你‘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你虽然是女流之辈,可也要懂得这些道理,你为了个秦家,连沈家家族颜面都不顾了……沈家真是白养你十九年!”

  “大哥背错了。”沈枝意凉凉地打断,“那是《诗经·小雅·常棣》的‘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

  她别有深意的向众人提醒,“看来大哥在明德书院的首席弟子之名,也是徒有虚名。”

  明德书院是大齐最高学府,能在里面就读的都是世家官宦子弟。

  里边人才济济。

  沈知南能在其中拔得头筹,前世全靠沈枝意每日陪他秉烛夜谈,助他温习每日功课,为他撰写文章言论。

  沈知南究竟有多少实力,沈枝意一清二楚。

  他与沈时序一样毫无文采,只不过使了手段蒙蔽世人罢了。

  沈知南顿时涨红了脸,“你……”

  沈星河早已按捺不住,一把推开身前的茶案,粗声粗气道:

  “大哥!你跟她废什么话!”

  “沈枝意,爹虽然被贬官,但仍是朝廷命官!你勾结外人污蔑沈家,我这就去京兆府告你诽谤朝廷命官家属!”

  秦明德见状,怒极反笑:“好一个沈家!口舌之争骂不过就耍无赖?”

  秦明州按住二弟的手臂,冷眼扫过沈家众人:“二弟何必动怒?有些人自诩书香门第,实则连市井泼皮都不如。”

  “诽谤?”沈枝意轻笑一声,团扇掩唇,眼中寒光乍现,用扇骨点了点门外,“诸位不妨看看,那是我在诽谤,还是有人知法犯法?”

  门外骤然骚动起来。

  一队身着青色官服的衙役押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从醉仙楼出来。

  那人锦衣华服,此刻却狼狈不堪,嘴角还挂着油渍,在阳光下泛着恶心的光泽。

  为首的男人一袭玄色官袍一现身,骤然掀起一阵肃杀的寒意。

  喧闹的街道像被无形的手骤然掐住了喉咙,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

  男人逆光而行,腰间玉带折射出冷冽的光。

  棱角分明的面容下是一双如寒潭般深不见底的眼,鼻梁高挺如刀削,薄唇紧抿成一道无情的直线。

  “是小阁老楚大人!”人群中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如今的楚慕聿已经被人熟知,再不是刚入京时无人识面。

  楚慕聿右手按在腰间玉带上,玄色大氅随着步伐翻涌如红云。

  他身后衙役押解着的肥头大耳男子,此刻像头待宰的猪般瑟瑟发抖。

  “漕运司蒋参将?”秦明德眯起眼睛,“周老板就是为了宴请他,所以弃了水云间去了醉仙楼。”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向沈枝意。

  却见女子依旧气定神闲地摇着团扇,只是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锋芒。

  他忽然想通了什么,愉快的朝沈氏兄妹勾唇,“醉仙楼的座上宾出事了,几位怎么看?”

  沈氏兄妹早在看到蒋参将的第一眼就变了脸,忙不迭的拨开人群往外挤。

  秦明德招呼秦家众人,“走走走,都去看热闹!”

  楚慕聿在醉仙楼前站定,目光如电扫过沈家众人。

  当他视线掠过沈枝意时,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被秦时望敏锐地捕捉到,老伯爷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住手!”沈知南大喝:“你们为何在醉仙楼抓我们尊贵的客人?”

  沈星河提高嗓门,“楚大人!你破坏醉仙楼的生意,必须给个说法!”

  沈长宇脸色铁青:“楚大人,又是你,我们沈家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你,我知道你贵为内阁长老位高权重,不是我们这些小官员可以斗的,但是……”

  话未说完,楚慕聿突然抬手。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沈长宇像被掐住脖子的鸡般戛然而止。

  只见楚慕聿从袖中抽出一卷文书,手腕一抖,卷轴哗啦展开足有三尺长。

  “永昌十三年十月十一,塞外西域突发瘟疫,骆驼和鹿等物病死数百计。”

  “十月十七,沈时序密会蒋琮于漕船。”

  “十月二十一,塞外疫区驼峰和鹿尾二十担经漕运入京。”

  ……

  他念诵罪状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般刺进每个人耳中。

  秦弄溪眨巴眼,“大姐,楚大人念的每个字我都听得清,可是连起来我似乎听不懂。”

  秦秋池咬着唇看她,“楚大人的意思是,沈大人密会漕运司蒋参将,把塞外得了瘟疫的驼峰和鹿尾偷运进关了。”

  秦弄溪手里的帕子掉落在地,一股不妙的预感升起,“他们、他们运这些干嘛……”

  秦泽兰在一旁幽幽的插嘴,“做成了雪山玉顶和金霞尾,低价售卖,跟水云间打价格战。”

  秦弄溪猛然脸色大变,“呕!”

  她泪眼汪汪的抬眸看向楚慕聿,“不、不可能吧,一定是搞错了……”

  沈枝意微微侧眸,看着秦弄溪雪白的脸,“三表姐,刚才吃的东西好吃吗?”

  不问还好,一问,秦弄溪又吐了:

  “沈枝意……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