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山跟云锦说了,这几日楚慕聿阴阳怪气,那夜还把自己送他的银铃扔了。

  沈枝意齿缝寒凉。

  好样的。

  不告而别耍脾气也就算了,连自己给他的银铃都扔了。

  不是说认主了吗?

  主子是他说扔就扔的?

  楚慕聿瞳孔骤缩,下意识摸向空荡的衣领。

  被他负气丢弃的银铃,一瞬间成了悬顶利剑。

  “我……”

  “找不回来。”沈枝意转身走向马车,“今后就不必见了。”

  看着女子决绝的背影,就像梦里无数次她与自己相逢又潇洒的一次次离去。

  一直到最后生死决别。

  玄色身影如离弦之箭冲向马车,把车夫老张给挤了下来。

  沈枝意从车帘探出头,冷着脸发问,“你又发什么疯?”

  楚慕聿驾着车往马场去,“二姑娘,银铃是我丢的,我现在就找回来。”

  西山马场距离梅林不过五里。

  随山举着火追来时,只见自家大人正在枯草丛中沉默地翻找。

  官袍沾满泥泞。

  杀人的宝剑被他当成了拨开草丛的工具。

  随山:……

  找得极度认真。

  要不是云锦说他在找银铃,他还以为大人找杀人线索。

  “大人!属下来帮你。”随山举着火把,对随行的人招呼,“分头找,是一个银铃,上边是一个银项圈,大小……额。”

  随山咕咚吞了口唾沫,“刚好能挂咱们大人脖子上……”

  四周的随从顿时憋住崩溃的脸,急忙四散开来。

  沈枝意端坐在马车里,透过纱帘看着那个骄傲的身影在火光里来回踱步。

  云锦小声劝道:"姑娘,楚大人是小阁老,刑部尚书,这样……"

  “点灯。”沈枝意淡淡吩咐,“照亮些,免得楚大人……眼花找不着。”

  于是诡异的一幕出现在雪夜马场。

  大齐的权臣官袍泥泞,在草丛中像无头苍蝇。

  而秦家马车檐下悬起十盏风灯,映得枯草滩亮如白昼。

  随山带着侍卫远远围成一片,无人敢劝。

  直到三更梆子响,楚慕聿突然从泥泞中举起什么:“找到了!”

  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幸好,它还在。

  那枚沾满污泥的银铃在他掌心泛着微弱的光。

  随山急忙上前,命人用雪水洗净。

  楚慕聿走到马车前,将银铃托在掌心:“二姑娘,找到了。”

  车帘掀起一角,沈枝意垂眸看了看:“看到了。”

  楚慕聿抿紧了唇,看着她依旧冷若冰霜的脸。

  反手。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把项圈重新戴上。

  “我以后不会丢了。”

  沈枝意目光扫过他冻得发红的手,脸色终于松动,“楚大人的手……”

  “无碍。”他立即将手背到身后,“一点小伤。”

  沉默在雪夜里蔓延。

  许久,沈枝意轻轻叹息:“上来吧,车里有伤药。”

  楚慕聿怔了怔,耳尖更红了。

  他僵着身子登上马车,将手伸到了沈枝意的身前。

  “脏死了。”沈枝意声音依旧冷淡,但还是扯过了他的手掌。

  女子的指尖在他的掌心划出柔嫩的触感。

  楚慕聿立即抿紧唇,低头时嘴角却悄悄扬起一点弧度。

  沈枝意包扎好后,对云锦吩咐,“下山。”

  马车在夜色中徐徐出发。

  沈枝意突然开口道:“我和容世子……”

  楚慕聿猛然抬头,眼尾猩红,一抹阴鸷浮现:

  “二姑娘,我不想听你和他的事。”

  他都已经闭口不问了。

  他已经把项圈重新戴上了。

  她怎么还要刺激他?

  沈枝意无视他的抗议,自顾自说道:“大长公主七日后在侯府办围炉煮酒,我答应他去赴宴。”

  车厢里传出细碎的骨节咔咔的声音。

  “你先听我说完。”沈枝意慵懒的靠着厢壁,说道,“容卿时也在调查异香的事,你知道吗?”

  容卿时也在查异香的事?

  楚慕聿眼尾的迅速红褪去,背脊绷紧:

  “我不知道。”

  “是吗?”沈枝意觉得有趣又危险,“你们二人……有仇?”

  一个是二皇子的好友。

  一个是二皇子的表弟。

  他们二人明明应该是同盟阵营,却为何见面就掐?

  楚慕聿唇瓣掀了掀,眼里露出不屑,“我出身寒门,他是世家之首,我们本来就水火不容,再说了……”

  楚慕聿心想,容卿时那狗男人还觊觎沈枝意!

  “再说了,我看不惯他虚伪的为人。”

  沈枝意居然没有反驳。

  如果说一开始她还被容卿时在京中的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名声所迷惑。

  那么,今日梅林相约,她已经看清楚了。

  容卿时可不是真正的君子。

  楚慕聿道:“那人阴狠狡诈,为人腹黑,二姑娘……”

  他抬眸看着沈枝意似笑非笑的眼。

  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这话十分小人行径。

  他不否认自己不是君子。

  可他不想让沈枝意看到自己阴狠的一面。

  楚慕聿打住话题,顿了顿,转到了异香上:

  “我一开始怀疑过异香要么出自圣上最信任的后宫某人,要么出自给皇宫大内提供物料的内务府,容卿时作为内务府总管,首当其冲……”

  “我虽然没有同你明说过,可以你的聪慧,你想必也早就猜出来了。”楚慕聿眼眸含笑,“我和他都是二皇子的人。”

  沈枝意也不瞒着了,坦率点头应道:

  “我猜到了,不过二皇子既然是皇后嫡出,迟早是要继承大统的,容世子为何要出手?”

  “况且那香到底有什么作用,如今还未可知呢!”

  楚慕聿沉默了一瞬。

  他不想把沈枝意牵扯进夺嫡的风波中。

  自古以来,夺嫡就是一场腥风血雨。

  可是如今容卿时也找上门来了。

  他若不说得明白点,或许沈枝意遇到危险更加无法提前预判。

  况且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觉得以沈枝意的聪明,有能力躲避这些危险。

  “如今立储之事喧嚣尘上,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有各自的党派支持。”

  楚慕聿斟酌着解释,“大皇子是圣上未登基前的发妻,前太子妃所出,乃长子……可惜圣上当初为了夺嫡增加筹码,又迎娶了江东容家嫡女,也就是当今皇后娘娘。”

  ……

  当今圣上登基后根基不稳,依仗容家,所以容氏被册封为正宫皇后,而圣上的原配,太子妃钱氏却屈居皇贵妃之位。

  钱皇贵妃郁郁寡欢,心结难舒,没过三年便病逝了。

  大皇子殷天川被接到东宫由容皇后抚养。

  沈枝意沉默了。

  这些事前世她也曾听闻,只是不曾卷入宫斗,她并没有在意。

  作为皇长子,储君强有力的候选人,容皇后能让他顺利长大就已经很仁慈了。

  所以大皇子其实同她的遭遇差不多。

  一个被继母养成了嫡姐的登天梯。

  一个被继后养成了无所事事的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