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朔缓步上前。

  低头凝视铺在桌案上的地图,剑眉紧锁。

  沉吟稍顷后,屈身道:“陛下,镇玄台乃我朝北境要塞,若以红夷大炮轰击,恐有不妥!”

  林烬微微点头。

  镇玄台与其说是一座城,不如说是一道巍峨的双层城墙。

  大渊皇朝历时数十年才筑成此台,其本意正是为抵御北方草原铁骑的南下侵袭。

  一旦毁坏。

  不仅边关屏障尽失,重修之工程浩大,纵有将作监宇文恺亲自督造,也绝非易事。

  “陛下。”

  张辅谦端详地图,进言道:“既然大炮威力过甚,可否改用朔风弓骑进行箭雨覆盖,实施大面积射杀?”

  “不可!”

  未等林烬开口,苍朔已断然否决:“镇玄台地势居高,若自下向上仰射,箭矢威力骤减,难以造成实质损伤。”

  张辅谦欲言又止,终是默然。

  林烬指节轻叩案面,目光幽深,陷入沉思。

  红夷大炮恐毁要塞,弓箭亦难仰攻。

  镇玄台内守军高达三十万,常规攻城更是伤亡惨重——

  此局,似是无解。

  “嗯?”

  林烬忽然仰首,眼神锋锐:“镇玄台内,至多可容纳多少兵马?”

  苍朔虽惑,仍如实答:“末将曾研判,至多十万。”

  林烬眸中精光一闪:“既如此,拓跋灼所称三十万大军,必不可能全数囤于台中!”

  苍朔顿时明悟:“陛下之意是……余下二十万,实则驻扎境外?”

  “不错!”

  苍朔仍存疑惑:“可即便分出二十万,镇玄台天堑横亘,欲歼城外之敌,必先攻克台中十万守军。”

  林烬手指倏地点向地图北侧,语调沉稳:

  “那若从背后……也就是狼庭草原的方向发起突袭呢?”

  “什么?”

  苍朔与张辅谦皆是一怔,面露愕然。

  两人不约而同的举目相望,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

  镇玄台东西两侧山势险峻,高耸入云,纵是武道高手也难翻越,更不必说万千铁骑?

  林烬虽为陆地神仙,可踏空而行,但大军岂能飞渡?

  苍朔抓了抓头发,苦笑道:“陛下,这……怎么打?总不能让将士们长翅膀飞过去吧?”

  林烬却只淡淡一笑:“届时,尔等自会知晓。”

  他望向帐外墨色深沉的夜空,低声下令:

  “传令三军,埋锅造饭,休整一夜,明日兵法镇玄台!”

  苍朔与张辅谦对视一眼,虽心有疑惑,仍齐声应命:

  “是!”

  ……

  狼庭。

  王庭大帐。

  帐内烛火通明,气氛凝重。

  牛油巨烛噼啪作响,将帐内众人的影子拉的忽长忽短,宛若鬼魅乱舞。

  左贤王与左谷蠡王站立左侧。

  右贤王位于右侧,身后一众武将肃立。

  高踞首座的大单于拓跋宏体魄魁伟,气息沉厚如山,虽未刻意释放威压,但那属于陆地神仙的磅礴气机仍无形弥漫,令人生畏。

  拓跋宏双眼如鹰,冷冷俯视跪在帐中的身影,声音幽沉:

  “你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拓跋灼匍匐于地,语带悲怆:“大单于,臣弟所言,绝无半字虚妄!”

  他喉结滚动。

  眼前恍若再度浮现那漆黑炮弹坠地、爆裂四射,狼庭勇士血肉横飞、肢骸破碎的可怕景象,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那名为红夷大炮的武器……实在骇人。臣弟所率十万大军,仅遭一轮齐射,便已死伤惨重,阵型崩溃……”

  “哼!”

  一记冷哼骤然打断。

  左贤王拓跋烈视线轻蔑的扫过拓跋灼:“废物!葬送我狼庭十万勇士,竟还有脸逃回?”

  他手按刀柄,五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狼头刀锷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连珍贵的十座狼怒抛石塔也尽数被毁。

  若非拓跋灼是自己族亲,他早已拔刀将其斩于帐下。

  拓跋灼浑身一颤,噤若寒蝉。

  额头抵在冰冷的地毯上,不敢抬头。

  拓跋烈转向拓跋宏,行礼道:“父汗,若这废物所言不虚,大渊红夷大炮这般威力,只怕铁脊城二十万大军,乃至镇玄台的三十万人,皆难以抵挡。”

  拓跋宏背靠王座,眸色深邃,略一颔首:“传令,铁脊城守军立即撤离,至于镇玄台……”

  他冷笑一声,粗犷的脸上掠过一丝笃定:“他们不敢轻易炮轰!”

  “为何?”拓跋烈不解。

  拓跋宏徐徐起身,魁梧的身躯仿佛山岳移腾,那股属于陆地神仙的隐晦威压使得帐内众人纷纷低头。

  “镇玄台乃大渊北境命脉所系,犹如门户,他们岂会自毁倚仗?”

  他深知大渊。

  此要塞战略地位极其重要,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能主动摧毁。

  更何况。

  即便大渊真敢炮轰,狼庭大军亦可暂退,任其破坏。

  一旦镇玄台崩塌,横亘在狼庭与大渊之间的天堑便将荡然无存。

  届时。

  狼庭铁骑南下,便如踏入无人之境,纵有红夷大炮,又如何守得住十数里长的广阔边境?

  沉默片刻。

  拓跋宏语气转冷:“最多五日,孤便可再进一步,届时,就算大渊太上皇亲至,孤亦能斩之!”

  拓跋烈眸泛激动:“父汗,您要突破陆地神仙中期了?”

  拓跋宏缓缓摇头,眉宇间闪过些许惆怅:“一境一天地,突破中期,何其困难,只是稍有精进罢了!”

  尽管这样。

  一旦成功突破,他有信心,将同为陆地神仙初期的大渊太上皇斩杀!

  他环视帐内。

  “右贤王。”

  “臣在!”

  右贤王拓跋锋应声出列。

  披着深灰狼裘,面容冷峻如磐石,神色锐利,腰间佩戴着一柄弧形长刀,周身散发着久经沙场的沉稳与煞气。

  “你即刻动身,前往镇玄台主持大局。”

  拓跋宏命令道:“孤倒要看看,大渊究竟会选择不计伤亡的强攻,还是……亲手摧毁他们自己的边境要塞!”

  “臣,领命!”

  拓跋锋沉声应道,没有丝毫迟疑。

  随后。

  拓跋宏不再多言,身形微动,已如幻影般消失于王帐之中。

  只余下帐帘轻轻晃动,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去的威压。

  拓跋烈等人躬身相送。

  待直起身。

  他瞥向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拓跋灼,越看越觉得恼火,尤其是那副丧胆落魄的模样,更是令人不齿。

  “滚出去!简直丢尽了我狼庭的脸面!”

  “是……是……”

  拓跋灼如蒙大赦,连磕了几个头,慌忙退出了王帐。

  帐外冷风扑面,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让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无人察觉。

  在他退出大帐、转身离去的那一瞬,眼底深处,有一抹极寒的怨毒之色转瞬而逝。

  “脸面?呵呵。”

  “尔等不过将死之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