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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容脸上的那点恼怒和难堪,被突如其来的慌乱,冲得一干二净。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踏了半步,声音都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音:“你说什么?他生病了?”

  那急切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气势。

  苏棠想起早上叶卫狼狈离开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语气平静无波,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了。”

  说完,她没再看苏容,牵着霍星遥的手,慢悠悠地走下了楼梯。

  苏棠离开后,拉着霍星遥往一年级教室走。

  小家伙攥着她的衣角,小脸上满是对新环境的好奇,进了教室还不忘回头冲她挥挥手,奶声奶气地问:“棠姨,你下午会来接我们吗?”

  苏棠愣了下,面对小孩稚嫩的询问,她下意识笑着答应。

  霍星遥刚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书包还没来得及放下,旁边就凑过来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那是住在同村的李圆,两人之前在村子见过几次,算是认识。

  李圆眨着圆溜溜的眼睛,瞅了瞅门口苏棠离开的方向,又看向霍星遥,小声问:“星遥,刚才送你来的那个是你后妈不?”

  霍星遥捏着布包带子的手指紧了紧,小眉头微微蹙起。

  她记得不久前自己还甜甜地喊着“妈”,是两个哥哥板着脸不让她叫了,她才改成了“姨”。

  这会儿被问起,星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只讷讷地点了点头。

  “那你咋不叫她妈啊?”李圆又问,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前排两个同学也转了过来。“我堂哥有个后妈,他都天天叫妈呢。”

  霍星遥的脸有点发红,小手在衣角上蹭来蹭去,小声开口:“我……”

  话音未落,后排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突然大声插了话:“我知道!因为是后妈呗!后妈都是坏蛋!”

  他一拍桌子,引得全班同学都看了过来,“我家隔壁的王奶奶说,她儿媳妇就是后妈,天天不给继子饭吃,还偷偷藏糖给自己亲儿子!所以啊,肯定不能叫妈,得叫坏女人!”

  这话像根小刺,猛地扎进星遥幼小的心里。

  她想起苏棠对她的好,早上还给她梳辫子,特意用红绸带帮她扎了两个小蝴蝶结……

  “才不是!”霍星遥猛地站起来,小脸蛋涨得通红,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却还是梗着脖子大声反驳,“我姨不是坏蛋!她给我们做新衣服,还给我们煮粥喝,她是好人!”

  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李圆被她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脖子。

  那个虎头男孩撇撇嘴,满脸不服,还想反驳,却被走进来的老师瞪了一眼,悻悻地闭了嘴。

  老师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敲了敲讲台:“上课了,都坐好。同学之间要友好相处,不要争吵。”

  霍星遥吸了吸鼻子,慢慢坐下,眼圈微红。

  她低头看着自己磨得有些发白的布鞋,心里闷闷的,也想不通。

  棠姨现在对她和哥哥们都很好,所以不是坏蛋!

  …

  另一边离开的苏棠没耽搁,径直往镇上的铺子赶。

  她心里盘算着装修的进度,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铺子所在的东街不算繁华,但胜在人来人往,尤其临近邮局,平日里总有些寄信、取包裹的人路过。

  苏棠到的时候,杨千峰正带着王玄和邓梁给门框刷漆。

  一股淡淡的松节油味飘散开,混着木料的清香。

  “苏同志来了。”杨千峰放下漆刷,用布擦了擦手,“你看这柜台的样式,按你说的改了改,是不是更方便?”

  苏棠走近查看。

  原本设计的高柜台被截矮了一截,边缘打磨得圆润光滑,既方便顾客挑选衣物,又能让人一眼看清铺子里的陈列。

  她满意地点头:“挺好,辛苦你们了。”

  几人又聊了几句装修细节,转眼就到了午休时间。

  苏棠拎着从饭店打包的午饭回到店铺,刚迈进门,就听见隔着一层薄墙的后门处,传来杨千峰三人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她本不想偷听,可风里飘来的几个词却让她脚步一顿——

  “……黑市那边最近查得紧,霍队让咱们盯紧点,说是有批‘货’要走渠道……”是王玄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

  杨千峰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比平时沉了几分:“少多嘴,干活的时候别想这些。霍队交代的事,咱们照做就是,问那么多干什么?”

  “不是,杨队,我就是觉得邪门,那批货明明说好走陆路,怎么突然改水路了?”邓梁的声音透着困惑,“我们好不容易才查到……”

  “闭嘴!”杨千峰低喝一声,“问那么多干什么,听从指挥就是了!下午把铺子的后窗封严实点,别出岔子。”

  后面的话,苏棠没再听,她默默走到门外坐下,啃着玉米饼,心里却泛起波澜。

  黑市、“货”、渠道……这些词让她想起霍时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以及他最近又忙碌起来的痕迹……

  苏棠捏了捏手里的玉米饼,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她没有探究的欲望,掺和这些只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苏棠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吃完午饭后,和三人说了句:“我下午有事出去一趟,你们忙你们的。”

  杨千峰三人客气地应了声。

  接下来的几天,苏棠一边盯着装修剩下的细节,一边在镇上打听会做衣服的妇女。

  一切顺利,没几天,苏棠就找了两个人。

  一个叫刘桂芳,四十来岁,据说以前在县服装厂待过,后来厂子解散回了乡,手上的活计又快又好;

  另一个叫周敏,二十出头,读过几年书,不仅算数利落清楚,还会点缝补的手工活,正好能看店记账。

  两人一听苏棠开成衣铺,给的工钱也实在,当场就应了下来,约定等铺子装修好就来上工。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二月初。

  铺子里的油漆味散得差不多了,墙面刷成了干净的米白色,靠窗的位置摆了个小沙发,供顾客试穿衣服时休息。

  苏棠花了大价钱,买了台新式缝纫机,期间费了好大的劲,才弄到缝纫机的购买券。

  开业前,刘桂芳和周敏提前三天就来了。

  苏棠带着她们赶制成衣,裁布、锁边、缝制,铺子里缝纫机“哒哒”声不断。

  到开张前一天,铺子里已经挂起了近二十套成衣,大多是年轻姑娘穿的裙子。

  灯芯绒的A字裙,湖蓝色卡其布的背带裙,粉色碎花棉布的连衣裙……全是新款式。

  男人和小孩的款式少些,各做了两件样品:男人款是深灰色毛料中山装;小孩款则是藏青色棉布小褂,配着同色灯笼裤。

  二月初三,天刚蒙蒙亮,苏棠就带着刘桂芳和周敏来铺子开门。

  “苏老板,这红绸布挂哪儿?”周敏举着块红绸,眼里满是兴奋。

  苏棠指了指门框:“就挂门楣上,再把‘锦绣春成衣铺’的牌子钉上去。”

  牌子是杨千峰帮忙做的,黑底白字,边缘刻着简单的花纹,看着既朴素又大方。

  周敏手脚麻利,没一会儿就把红绸系好,牌子也钉得端端正正。

  刚收拾妥当,就有路过的人停下脚步张望。

  “这是开了家新铺子?卖衣服的?”

  “你看店里挂的那裙子,样式真新鲜,城里都没见过吧?”

  苏棠见状,让周敏搬了张桌子放在门口,把提前写好的“开业告示”贴了上去——

  “开业前三日,凡订购成衣者,享特惠价:

  1.女士连衣裙/半裙,原价10元/件,现价15元/2件;

  2.男士中山装/外套,原价25元/件,现价45元/2件;

  3.儿童服饰,原价8元/件,现价14元/2件。

  (注:需预付3元定金,三日后取货,支持来料加工,加工费另算)”

  告示一贴出,围过来看热闹的人更多了。

  “15块钱两件?这比供销社还便宜啊?”一个挎着菜篮的大妈有些惊讶,

  “我家丫头前两天还念叨着要买新裙子,这样式看着比供销社的的确良好看多了!”

  苏棠向涌上来的顾客,介绍服装特点,忙中有序。

  还雇了几个半大孩子分发蜡纸刻印的传单,很快东街开了间成衣铺的消息,在附近巷子传开。

  铺子里的人越聚越多,刘桂芳在里屋记尺寸、收定金,周敏在外招呼。

  苏棠则负责介绍款式,应付各种询问,顾客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忙到日头偏西,人群才散去,两人累得瘫坐椅上。

  苏棠翻看账本,当天订出三十七件,收定金一百一十一元。

  她原本还担心定价高,但开业特惠,加上衣服质量有保障,又是新颖款式,出乎意料地受欢迎。

  接下来两天,苏棠每天都让人在街头小巷发传单,加大了宣传的力度。

  不出意外,生意火爆,活动结束就接一百二十多单,光是定金就收了三百多。

  苏棠挣了钱后,天天跟打了鸡血似的。

  白天送三个孩子去学校,又赶去忙活店铺,晚上踩着落日去接孩子。

  一天下来,日子塞得满满当当。

  时间悄然滑至三月初,冬雪渐消。

  夜里,苏棠捧着这一个月以来的账本算。

  除去成本,净利润就挣了将近一千元。

  照这势头,一年内挣够一万块,不再是梦。

  她本以为,日子会在这红红火火的生意里,顺顺当当地走下去时,可世事偏不遂人愿……

  这天早饭,白粥刚盛上桌,热气氤氲中。

  苏棠习惯性给三个孩子挨个分肉包子,目光扫过霍星遥时,动作猛地一顿。

  小家伙穿着件崭新的薄褂子,袖子卷到肘部,露出的瘦小手臂上。

  赫然布满了星星点点的青紫色掐痕,新旧交错,看着触目惊心……

  苏棠的表情顿时愣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