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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楼之上,燕惊鸿的身影,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

  他站在那里,仿佛与天地间的萧瑟融为一体,却又自成一个无法忽视的、冰冷的世界。

  他的目光,穿过漫天黄沙,越过熙攘人群,精准地落在那辆即将启程的马车上。

  四目相对,隔着遥遥的距离,却仿佛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马车内的陆夭夭,心头那根弦猛地绷紧。

  她下意识地,就想放下车帘。

  【活阎王怎么阴魂不散的!他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吧?!】

  然而,燕惊鸿却只是静静地看着,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看不出喜怒。

  他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便转身,消失在了窗后。

  陆夭夭看着那空无一人的窗口,心中却更加不安了。

  这个男人,越来越让她看不透了。

  春喜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吓得小脸一白,差点从座位上滑下去。

  “小……小姐,是……是燕大人!”

  陆夭夭缓缓放下车帘,隔绝了那道让她浑身不自在的视线。

  跑吗?

  现在掉头回府,装作没看见?

  不。

  陆夭夭在心中,迅速否定了这个念头。

  以那个男人的手段,她就算跑到天涯海角,只要他想找,也只是时间问题。

  与其被动地等他找上门来,不如……主动出击。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春喜,扶我下车。”

  春喜一愣,声音都在发抖:“小姐,您……您要做什么?”

  “去喝杯茶。”

  陆夭夭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送走了故人,总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春喜虽然心中害怕,但还是依言,扶着陆夭夭下了马车。

  主仆二人,就这么迎着无数百姓好奇的目光,一步一步,朝着那座茶楼走去。

  茶楼的伙计一看到是这位新晋的、传说中的福安县主,连忙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

  当他看到陆夭夭径直朝着二楼走去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腿肚子都开始打颤。

  “县……县主,楼上……楼上那位爷,他……”

  “我知道。”

  陆夭夭淡淡地打断了他。

  “你去忙吧,不必管我。”

  她提着裙摆,独自一人,走上了那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

  二楼的雅间里,空无一人。

  只有燕惊鸿,独自一人,临窗而坐。

  他面前,摆着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一壶热茶,正冒着袅袅的白气。

  听到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将一只空着的茶杯,轻轻推到了对面的位置。

  那意思,不言而喻。

  陆夭夭走到他对面,缓缓坐下,动作从容,没有丝毫的局促。

  她知道,从她决定走上这层楼开始,这场无声的较量,便已经开始了。

  “燕大人,好雅兴。”

  陆夭夭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柔柔弱弱,听不出喜怒。

  燕惊鸿终于转过头,那双深邃的凤眸,古井无波,静静地看着她。

  “比不上县主。”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磁性。

  “刚刚那出‘挥泪送别,孝感动天’的戏,唱得……很精彩。”

  陆夭夭的心,猛地一紧。

  这个狗男人,果然什么都看见了。

  她脸上却是一片茫然和悲戚,眼眶微微泛红。

  “大人说笑了。”

  “那毕竟是生我养我的父亲,如今他遭此大难,被贬蛮荒,作为女儿,我心中实在是悲痛难当。”

  她一边说,一边用丝帕,轻轻按了按眼角。

  那副模样,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至纯至孝”。

  燕惊鸿看着她表演,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提起茶壶,为她面前的空杯,斟满了茶。

  滚烫的茶水,注入杯中,茶香四溢。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优雅从容,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了陆夭夭那只放在桌上的、被热水烫红了的手背上。

  那里,一片刺目的红,已经微微有些起泡。

  燕惊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由白玉制成的药瓶,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靖灵卫特制的烫伤膏。”

  他淡淡地说道,语气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调子。

  “活血化瘀,不留疤痕。”

  陆夭夭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那个精致的药瓶,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这是什么操作?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还是说,这位活阎王,今天出门没吃药,突然转性了?

  “多……多谢大人。”

  她下意识地道谢,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燕惊鸿看着她那副受惊的小鹿般的模样,眼神复杂。

  他收回目光,重新将话题,拉回了正轨。

  “县主刚才那番祝福,倒是灵验得很。”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撇去浮沫。

  “你前脚祝他们一路顺风,后脚,城门口就刮起了妖风。”

  “县主所言,实在是……”

  他每说一句,陆夭夭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这个男人,观察得太仔细了。

  “大人,这……这真的只是巧合。”

  陆夭夭硬着头皮,继续嘴硬。

  “许是上天也看不过眼,爹爹和柳姨**行径确实有伤天德,这才降下惩罚吧。”

  燕惊鸿闻言,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明显的讥诮。

  “是吗?”

  “那看来,这老天爷,倒是很听县主你的话。”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

  “陆非瑜和柳氏的案子,已经了结。”

  “但,本官觉得,有些事情,才刚刚开始。”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了陆夭夭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

  “县主,你是个聪明人。”

  “但有时候,太聪明,未必是件好事。”

  陆夭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这是警告。

  就在她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威胁的话时。

  燕惊鸿却话锋一转,突然提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本官听说,林府隔壁那座行宫,不建了。”

  陆夭夭一愣,不解地看着他。

  只听他继续用那平淡无波的语气说道:

  “圣上昨日下了新的旨意。”

  “那块地,另有他用了。”

  陆夭夭的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知……圣上准备将那块地,作何用处?”

  燕惊鸿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极其罕见的、堪称恶劣的弧度。

  “圣上说,福安县主乃国之祥瑞,需得有至阳至刚之气镇压守护,方能安稳。”

  “放眼整个京城,再没有比我靖灵卫,煞气更重,阳气更盛的地方了。”

  “所以……”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圣上已将那块地,赐给了本官。”

  “用以,修建我靖灵卫的新官署,兼……本官的府邸。”

  “也就是说……”

  “从今往后,陆县主,我们就是邻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