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出喧嚣的渡口,来到旁边一家还算干净的脚店。

  大周律规定,脚店和正店不一样,正店可以酿酒卖酒,脚店只能买别人家的酒来发卖。

  这家脚店不大,门口的大蒸锅冒着热气,两个小厮正在忙前忙后,烫碗煮荷叶的,看着很忙。

  两个小厮连正眼看一眼张永春都没看,老板也没理会他。

  毕竟张永春一身华贵不说,身后还带着两个穿着讲究的丫鬟。

  这一看就是正经的公子哥,他们这脚店肮脏拥挤的,哪会有贵人前来啊。

  这汴京城里鱼龙混杂,随便和贵人搭话可是要命的。

  结果不成想,张永春还专门酒走了进来,手里勤能补拙的扇子合起来,开口对店家吆喝道:

  “掌柜的,与我抬两笼热炊饼出来,再将来两脚肉,肉要熟烂的,与我送到外面河边。”

  “哎,哎,贵客稍等,这就来!”

  店家这才赶紧喜笑颜开,连忙吆喝着伙计照办。

  没一会功夫,两笼炊饼和两只切碎的熟猪腿就被拿荷叶包好,两个小厮艰难地拿着递出来,被三斤半伸手一拎,跟着张永春走了出来。

  此时河边,老船把头正吆喝着水手们收拾缆绳、整理船具,准备带他们去找个便宜脚店歇息。

  水手们脸上带着完成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丝茫然。

  这一趟下来是真够累的,折腾来折腾去不说,最关键还害怕。

  还好,现在是平安落地了。

  他们这些官船的水手,一般在这也呆不了几天,如果手里有几个闲钱的还可以在这里买些大城的吃食,带回去给儿女们尝尝。

  也就仅限于此了。

  官家的富贵是官家的,和他们无关。

  就在这时,张永春走了过来。

  “老把头,且慢。” 张永春叫住了他。

  老船把头连忙躬身:

  “将军还有何吩咐?”

  张永春指着店家抬过来的热气腾腾的炊饼和香气四溢的蒸猪腿肉,朗声道:

  “诸位兄弟,这一路辛苦!

  这点炊饼肉食,算是我张永春给大家的践行饭!

  吃饱喝足,再各奔前程!”

  这回他可没拿出那些科技与狠活来。

  倒不是舍不得,而是这些水手不配。

  大家只是顺路一场,他那些银袋子里包着的好东西,只有自己手下的嫡系才配吃,这已经成了大家的共识了。

  如果随意拿出来,会不会让这些人尊敬不知道,但是最起码自己手下这些兵的心,是真的寒了。

  况且就算这样,对于这帮水手来说都够惊讶的了。

  运送漕粮不是什么肥差,一般来说也没啥好气对他们。

  张永春这番操作,自然是让水手们全都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押粮的军官老爷,竟然自掏腰包给他们这些最底层的船工买吃的?

  还这么丰盛?

  “还愣着干什么?王墩子,朱时,给大家分下去!”

  张永春摆手笑道。

  王墩子和朱时立刻招呼水手们上前,摊开荷包开始分发。

  看着那全是黑毛还没有剃干净的猪腿,张永春都犯恶心。

  好家伙,这要是放在现代,非被人家举报食品安全不可。

  但是看着手中白胖热乎的炊饼和油亮**的大块蒸肉,这些常年奔波在水上、吃够了冷硬的干粮和鱼的汉子们,眼眶都有些发红。

  他们默默地围坐在一起,大口啃着炊饼,撕咬着猪肉,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而张永春则单独把老船把头叫到一旁僻静处。

  何诗菱上前,将一小块约莫二三两重的银角子塞到老船把头粗糙的手里。

  老船把头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就跟被烫了一样。

  他没说不敢不行之类的话,只是看着掌心的银子,又抬头看看张永春,浑浊的老眼泪光闪烁:

  “将军!这如何使得!小老儿……”

  “拿着吧,”

  张永春手里的折扇打开,轻轻扇着风。

  “若是给你多了,怕你也留不住,反而招祸。

  这点银子,打点酒喝,割点肉,回去给家里添点油盐。”

  老船把头紧紧攥着那块带着香味的银角子,直接长揖在地,哽咽道:

  “将军!您真是天大的好官啊!

  想小老儿在这漕河上飘了一辈子,跟过无数官船,见过无数官爷!

  像您这样既能带兵打仗护得大伙周全,又能体恤我们这些下民**役的好官,小老儿活了大半辈子,真是头一回见啊!”

  他边说边用袖子抹着止不住的泪水。

  这一路上,都是听说这位将军怎么好,直到这份好真到自己身上,他才觉出这沉甸甸的分量来。

  张永春也没伸手把他扶起来,看着他笑了笑:

  “你这老头是长了前后眼不成。

  你怎么就知道我体恤下民了?”

  老船把头站起身,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看着张永春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道:

  “将军,别的官儿,把咱们这些水手当牛马使唤,动辄打骂克扣工钱那是常事。

  可您这一路,您手下的精兵强将,从未对我们吆五喝六,反倒有时还帮把手。

  这且不说……”

  说到这,他又压低了声音:

  “昨天在水寨里,那些龙王爷的流崽儿,若换了别的军司马,为了省事,为了灭口,说不定就……

  可您,一个没杀,还让他们跟着船到了开封,这明显给了条活路啊!”

  老船把头说着,再次对着张永春郑重地作了一个长揖,声音带着沧桑和真诚:

  “将军,小老儿身卑肉**,这条命说不定哪天就交代在河上了。

  但小老儿今日斗胆说一句。

  您这样的好官,一定要长命百岁!一定要!”

  他直起身,眼神恳切。

  “将军您初来开封,小老儿倚老卖老,也斗胆提醒您一句:

  这京城里,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尤其是那些地沟里歪的斜的最多,您千万多留个心眼!

  出行之时,定要带好了亲卫。”

  说着,他看了一眼三斤半那魁梧的身躯。

  这位昨日里的样子,他听那些军爷们说,可是直接把人脑袋砸碎了的。

  有这位在,定然啥事都没有。

  随后,老把头又沉吟一下,看着张永春,目光灼灼。

  “还有,将军。

  小老儿再斗胆给您提个醒。

  有些时候,这辽人,比咱们周人,还更靠谱些!”